明月到的时候,盼盼的屋子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不过大家都在门外透过窗户往里看,不愿进去,生怕挨得近了被传染。
见明月来了,众人有眼色的让出一条路来,恭敬表示对头牌的礼遇。
教坊司是个残酷的地方,绝没有什么不长眼色、故意挑衅的存在,那些都是被宠坏的小孩子、肆无忌惮的人,才有资格做的,在这里,几岁的小丫头都成熟懂事得不得了。
没有绝对把握,谁也不会得罪人。
妈妈,您别赶我走,别赶我,周老爷最喜欢我了,还说要包下我,我还能赚钱,您别赶我。
盼盼虚弱得躺在床上,神色灰败,伸手去拉鸨母玉娘的衣袖,乞求怜悯。
玉娘躲开盼盼的手,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叹息一声:盼盼,我的盼盼……话音未落,眼泪就下来了。
周遭有人跟着落泪,物伤其类;有人一脸麻木绝望,盼盼的今日就是她们的明日。
为何不请大夫?明月小声问丫鬟小静。
已经请了,姐姐有所不知,这脏病不是所有大夫有愿意来看的。
下街刘大夫世代行医、妙手仁心之人都没办法,今早小雅去求了也无用。
小静指着照顾盼盼的小女孩儿道,那就是小雅。
这种事不能张扬的。
无人愿意医治、无人能医,她们只能哭一哭求一求,尔后各安天命。
若是宣扬出去,让人知道东教坊司出了脏病,那整个教坊司都要遭殃。
房中玉娘已经收拾好情绪,无奈道:盼盼,咱们只能认命啊。
此话一出,周遭又响起一阵哭声。
把盼盼挪到交巷的院子去吧,小雅跟着去,等……再回来。
等盼盼死了再回来……玉娘不忍说出来,只得掩面而泣,围观的人也心情沉重的走了。
明月带着小静回了自己的绣楼,托腮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而今积攒了多少银钱?现银约有千两,剩下都是名贵首饰,姐姐当时说过要存下来的。
行了,抱着银子跟我走吧。
明月叹息一声。
二十两银子够四口之家的普通百姓过一年了,千金似乎是了不得的巨款。
可对教坊司头牌这种身价虚高的人来说,千金也不过锦上添花。
明月怎么来了?玉娘眼睛红红的请明月进来,道:可是害怕?你别担心,你这般美,到时候妈妈会给你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做姑爷,日后也只让你应酬有名有姓的人物,不会让你染上脏病的。
并非为此,我想问问为何不请医术高明的大夫为盼盼姐诊脉。
这是我这两年的积蓄,妈妈若是银钱上不凑手,就用我的吧。
明月示意小丫鬟送上钱箱。
玉娘没想到明月有这样的善心,看着她天真又满怀希望的脸,眼泪又一次忍不住,道:明月,你是个好孩子,可盼盼用不到了。
花柳病本就无药可医,盼盼……盼盼……这都是命啊!明月突然意识道,这种难以启齿的病得病的人不会说,看病的人也糊涂,无人专研,怎能进步?妈妈,我在家时看过几本医书,上面说过花柳病,不如让我试试?不成,不成,盼盼已经毁了,如何再能把你搭进去。
医术可不是看看书就能学会的,你不知道,那脏病容易传染,若是你也得了,岂不冤枉。
这好办,我只是看诊,不贴身照顾,染不到我的。
明月再接再厉道:盼盼姐已经这样了,不如让我试试,死马当成活马医,万一成了呢?日后姐妹们就不必受苦了!还是不行,盼盼要挪出去了,你如何能看诊,算了吧。
我跟着去看就是,我不怕的!明月睁大眼睛保证道。
玉娘神色难辨的打量她,半响叹道:明月,你是个聪明孩子,妈妈不瞒你。
没有梳拢的女儿,是不能出去的。
明月心情兀得沉重起来,脸上却是伤心无措的表情,道:我知道了,妈妈,我没其他想法,只想帮忙而已。
若是盼盼姐一定要移出去,我又不能走,那能不能让小雅从中联系。
宫里也有‘说症取药’的说法,我开方,小雅抓药,万一就治好了呢。
依你,只是注意保护自己,你还小呢。
玉娘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明月欢喜谢过,把钱箱留下,请玉娘帮她买药材和用具。
用楼里的银子吧,若能治好,也给姑娘们留一条活路。
明月再次谢过玉娘信任,欢喜去了。
为何让明月冒险,她说不传染就不传染了,若是一不小心,岂不偷鸡不成蚀把米?明月走后,嬷嬷笑问玉娘。
明月是如今东教坊司的摇钱树,且这可摇钱树还没长大,能预见日后的丰硕收获。
妹妹啊,明月真是个难得的人。
我以前以为她好,是好在聪明漂亮技艺非凡,而今才知,明月内心也有一轮明月高悬。
善良在任何时候都是美好的,让人向往的品行,更何况明月的善心不妨碍楼中利益,不伤害自己。
这样高洁的人,沦落此地……暴殄天物啊!自此,玉娘对明月的观感更好了。
明月赶紧回房换了衣裳,蒙了面巾,趁盼盼还没移出去的功夫,亲眼看了她的状况。
盼盼下/体红肿溃烂,隐有恶臭;脉象也紊乱,是心神受挫的表征。
你来做什么,妈妈也由得你,快走吧,别传染了。
盼盼脸色灰败的躺在床上等死,得了这样的病,再无第二条路。
我在家时看过很多医书,上面说过这病该怎么治。
当真?盼盼惊讶的抓着明月的手,瞪大眼睛问道:当真!自然是真的,你瞧,你抓着我的手,我也没躲不是,我还能用自己冒险骗你?明月笑道。
盼盼赶紧放开,急道:快快,快把衣裳换下来烧了,我没碰到你肌肤……别急,别急,盼盼姐,我说了,我能治。
明月抬手缓缓下压,示意她平静下来,只是日久年深的,小时候的记忆也不甚清楚,我要慢慢试才行,不过我保证医书上最后说‘妇人病凶如险峰,得路径则不难’,路就在我手里,我会快些找到的。
太好了,太好了!盼盼捂着脸痛哭,她还有救,还能活着!盼盼姐现在该想一想学门手艺了,日后离了这里,总要有门手艺养活自己啊。
对,对!生活突然有了希望,盼盼眼中透出无比光彩,我会绣花,做珠钗的手艺也不差,我能养活自己的。
日后也能养活你,报答你的恩情。
盼盼赌咒发誓,若是自己能好起来,绝对要挣大钱、报大恩。
明月不置可否,只把和玉娘商定的说症取药办法和她说了,并叮嘱她保密。
现在说出来反闹得人心惶惶,等你好了,再让楼里的姐妹们知道吧。
和盼盼说好了,柳娘让人熬了安神的汤药给她。
骤然放松的盼盼喝了药,很快就睡着了。
明月又就着盼盼的情况,教导小雅该如何描述病症。
趁盼盼熟睡,龟/公抬着暖轿把人送了出去。
小静看着盼盼移出去才回来向明月禀告,笑道:姐姐真心善,还提醒盼盼姐要学门手艺呢。
以往也有走运出去的,年老色衰的只能与人帮佣,因过往总受人欺负;有些姿色的就继续做私窑子,哪能正经过日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就帮吧。
明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静静回忆医书上的内容,列了张长单子出来,让小静去回禀鸨母。
小静带着单子过去,向玉娘一一回禀明月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并说明此次救治盼盼的想法。
玉娘满意点头,道:知道了,回去告诉她单子上的书都会买齐。
好好服侍明月,跟着她学一成办成,你日后就受用不尽了。
小静走后,明月提笔画了一张地形图,这是教坊司的地图,她早已烂熟于心。
最关键的几个点上都有众多人看守,以她的身体状况是逃不出去的。
更何况楼中看得太严,金银无法换成方便携带的模样,就是出去了,户籍怎么办?如何生活?一个体弱的漂亮女人太危险,若是落到私窑里,还不如在教坊司呢!楼中也有姑娘能通过相熟的龟公买外面的东西,甚至能出门逛街,只是那都是破身的姑娘。
今日玉娘已经把话挑明了,没有破身的姑娘总是心存幻想,不管看得再严,出去了一样不愿回来。
听说当年还有当街碰死也不愿回来的,玉娘这也是防范于未然。
再次研究了教坊司的布防,明月忍不住感叹。
当把人关在这小小的天地中,人就忍不住往小处动心思,整个教坊司严密无缺,比之军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足够用了。
明月再想了一遍,依旧没相处办法,难道真要借助某个客人的力量吗?明月不确定。
小静回来的时候,明月正在火盆里烧被盼盼碰过的衣裳。
小静说了玉娘的吩咐,安静站在一遍,不打扰明月思考,静得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