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难道是光宗?你们两人中间总有一人杀人了, 不然今日不会在这公堂大牢之内!张辽心中咆哮, 可却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他清楚, 自己为了儿子、孙子, 放弃妻子的事情, 张伯海也清楚。
张辽心中苦闷, 我不过是想尽量保全大局,难道我不伤心幼子夭亡吗?难道我决定放弃相伴二十年的妻子不苦闷吗啊?我的心也在滴血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张辽叹道,头上花白的头发四处飞散, 一下子苍老许多。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 父亲可有良策?张伯海满怀希望的问道。
哪儿有什么良策, 他只是一个六品小官, 在京城里名不见经传, 这次到时出了名,可惜是恶名。
当初答应要为他说话的同僚,此时都哑口不言,生怕惹火烧身。
倒是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死死盯着这件事, 准备拿这件事当做一次例, 日后审案判案的例。
为父想了想,你二弟应该是光宗不小心杀人,他年纪还小, 不会至死。
你身上也不过教导不严的罪过,从来没听说教导不严会是死罪。
如此,罪责最轻。
最后一句, 张辽几乎是贴着张伯海的耳朵说的。
父亲可有把握?为父这就去惠民堂,等着光宗醒过来。
儿啊,你在牢中也好好好的,相信青天大老爷会还你清白的。
张辽怕牢中会有监视之人,与张伯海大声说了几句问心无愧、坦荡无私的话之后,才施施然离开。
离开男监,张辽也并不是如他所说马上去了惠民堂,而是转到女监来。
女监这边,看望张杨氏的杨家大嫂刚刚离开,张辽过来,隔着牢门就是一个弯腰深鞠躬,道:辛苦儿媳了。
张杨氏心里悲苦,却也被这样的大礼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公公何出此言?家门不幸,出此大事,连累你了。
张辽痛惜无比,眼中含泪道:儿媳宽心,老夫相信光宗是清白的。
老夫承诺,不论结果如何,光宗总是姓张的,一辈子都是我张家人。
光宗……张杨氏喃呢道,她之所以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张光宗吗?儿媳放心,老夫在外还有几个知交好友,必能使得上劲儿,光宗必定性命无忧。
他年纪幼小,不会重判,到时张家自会接应。
等过个几年,等到大赦,光宗就能安然回来了。
张辽语待深意道:光宗不会有事,伯海也只有一个教导不利的小罪名,儿媳要知道才好。
张辽一口一个张家,不过是在暗示张杨氏,张家在她的儿子就在,他在张家就在。
为了儿子,毒杀张孟氏的罪名,她必须背在身上。
这个世界,终究是以家族为基本单位联合在一起的,没有家族扶持,一生走得必定辛苦。
张杨氏凄惨一笑,道:张家也不止光宗一个孙子,张伯海在井水街的外室,不就怀孕了吗?胡说八道!老夫怎不知此事?张辽勃然大怒道:儿媳万勿听人挑拨之言,张家的孙子只有光宗一人,这个老夫可以担保。
别说外室有孕,就是生下来也入不了宗谱。
一个不知男女、不知能否长大的孽障祸胎,怎可与我长子长孙相提并论!张杨氏不说话,她现在也辨别不清楚大嫂和公公到底谁说了实话,不过没关系,案子明天才开审,她有时间慢慢想。
张杨氏心中长叹,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后悔无比,平日怎么不多看看律例条文或者审案断案的话本,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茫然。
张辽探望过张杨氏之后,又转过几个拐角,到了柳娘牢门之前。
柳娘盘膝坐在干草之中,依旧是一身素服,一根银簪,完全是守寡戴孝的打扮。
这幅装扮太不吉利,孤零零坐在这安静、阴冷的大牢之中,干冷寂寥,张辽一瞬间没反映过来。
唉,你受了委屈,为何不与我说?我何时不为你做主了?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我清楚你为仲和伸冤的好意,可事情过后,你又如何生活?你我夫妻多年,老夫怎忍心呢?我并无怪你的意思,你娘家不在身边,仆役又不敢信,若是有什么要办的,为夫可以带劳。
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夫也是盼着你好的。
儿媳那边我也去看过了,她正痛哭流涕后悔不已,悔不该一时冲动,在你饭菜中下药。
她一个妇道人家,听着府中下人几句流言就吓住了,才有此恶行,此时也悔得跟什么似的。
若是你说出来,事情在府里就能解决,何必闹成这样,你此次的确太过莽撞了。
张辽又是一声长叹,不过,你我夫妻一场,总不能看着你日后没有着落。
你还是张孟氏,日后也是要葬在张家祖坟的。
张辽见柳娘盘腿闭目,也不在意她的神情,自顾自絮叨。
柳娘听得烦闷,忽然睁看眼,定定看着他,幽幽道:我知道谁要杀我。
张辽看着这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他的妻子在走出张家大门的那一刻,就不是往日的张孟氏了。
此时她已做出选择,心中清明,心志之坚,非几句话能动摇。
张辽干脆闭口不看,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牢里的热闹府尹大人也是知晓的,师爷不解道:东翁,真不派人听着吗?派人做什么,他们敢这个时候冒风险,肯定有办法让旁人听不到,这时候去没用!万一他们私下里说真话了呢?师爷还是不甘心放弃。
这回审的,可不是偷鸡摸狗的小罪名,也不是草莽百姓,一个个也是读过圣贤书,张口闭口还能拿大明律例来堵老爷嘴的人。
往日那些小手段也用不上了,他们比谁都精明。
府尹大人叹道。
既然如此,正该了解真相,便于审案啊!都说了那些是聪明人,你就不怕被他们反着利用?府尹大人笑道:不管谁去探望、说了什么,最终都要在公堂上表现出来的。
多说多错,但凡出手,必定会留下痕迹。
本府不急,总有他们露马脚的时候。
东翁高见!师爷拱手叹服。
当初伺候张光宗的小厮和嬷嬷找回来了吗?刘大人更关心但还是案情本身,等把真相调查清楚,这些人各自谋算,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大人恕罪,那小厮的尸身已被找到,在护城河里捞出来呢!又是一个淹死的,那小厮才八九岁的年纪吧?家里人呢?一个被拐子卖掉的孤儿,无父无母。
师爷答道。
这样一个孩子,是不可能赎身的,也就是说,张仲和的死,基本可以确定是谋杀了。
只是不知道这杀人的是谁?张伯海兄弟相残,张光宗过失杀人,张辽狠心害子,再或者张孟氏贼喊捉贼也有可能。
奶嬷嬷呢?刘大人再问。
还未找到,张家下人说的奶嬷嬷老家并无人。
不过奶嬷嬷确定是有一家子拖累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小的们正在抓紧查问,想必三日内必定有结果。
这就好!纷繁众生相,熙攘为利来。
刘大人敲着桌子笑道,真期待明天过堂啊!张大人身为主审官,从来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能进衙门的刑狱大案,谁敢说自己全然无辜。
张仲和被杀一案暂且搁置,先审张孟氏被毒杀一案。
张孟氏带来的药渣和她的身体本身能说明她的确中毒了,刘大人又传了捕头来问。
张孟氏素来身体康健,张家近一两年只有请大夫看咳嗽、打喷嚏之类的小病,都有脉案记录,张孟氏并无宿疾。
自张仲和死后,张家对外宣称张孟氏伤心过度病倒,请的是惠民堂的大夫,只在张仲和死的第二天看过一次大夫,开的是定惊安神的药物,日后都是卧床修养。
脉案、药方、药材都已核对清楚,确实如此。
张孟氏身边丫鬟仆役都审过了,没有为张孟氏买药的事情。
出殡那日,衙役们去的及时,在张孟氏房中,也未搜出对症药物来。
衙役逻辑清晰的说明了这几点。
张孟氏自残诬陷的可能基本排除,还有其他的吗?刘大人问道。
张孟氏仆役华嬷嬷身上随身带有药粉,经查,正是张孟氏所中之毒。
厨房药材均来自张家公中库房,张府管家交待,他是受老爷张辽之命抓药的。
哦?张辽今日可在?刘大人环视一圈问道,昨日张辽十分热心的挤在门口观看,今日却不见踪影。
大人,张辽在惠民堂守着生病的孙子呢。
师爷再去刘大人耳边轻身道。
既如此,派人去传唤张辽,捕头继续。
张家内院皆由张杨氏打理,张孟氏每日药材都是由府中丫鬟领来,在厨房煎煮好之后服用的。
平时在张孟氏院中还有一个茶水房,可供热药。
抓药、煎药、服侍用药的奴婢都已收押审问,请大人明察。
口供刘大人已经熟记于心,此时还是装模作样再看了一遍,又拍惊堂木道:带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