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黄氏回了客栈, 坐在床上清点她们现有家当。
柳娘赌棋挣的那三百九十两零五百文, 只花了个零头, 黄氏拿了陈林的五两私房, 又当了丝绸衣裳得了三两。
可她们一路从村子到县城, 吃饭住宿不说,中间还有换装的开销,银票不动, 黄氏手里只剩下二两银子了。
黄氏点出七十两银票递给柳娘, 轻声道:马上就要买房子了, 现等着去投海商也来不及, 我先去兑银子, 你乖乖待在客栈, 等我回来。
柳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以黄氏那抠门儿劲儿,银子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放心,会突发奇想给她七十两巨款?娘,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人机灵, 一路走来你也看见了,我保证不添乱,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你去做什么, 老娘的门路可不能让你知道了!乖乖待着,不然,休怪老娘翻脸无情!黄氏佯做恼怒, 可出门在外,生气都压着声音。
娘,什么都都没有银子重要,若是不成,宁可舍了银子。
你看我赚银子多轻松啊,你就当银子是白捡的,丢了也不心疼。
柳娘劝道道:我和草儿就乖乖等在客栈,若是你天亮还没回来,我们就不等了。
我会带着草儿在城里讨生活,你若是有办法,就在随便哪家出名地方墙角刻万字,打个箭头指方向,我想办法来找你。
认识万字不,箭头是这样打的……柳娘蘸了茶水在桌上教她,最后送她出门。
黄氏不是矫情人,知道柳娘已经看穿了她此行危险,叹道:你聪明,可不许莽撞,别和以前一样了。
说完又从内衫中取除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柳娘,估计这张银票是她留给自己防身的最后底牌了。
娘放心,我不会偷偷跟着你去的,我都长大了,再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柳娘保证道。
成,知道心疼老娘,没白养你一回。
黄氏弯腰在柳娘耳边轻声道:没办法就卖了草儿吧,做你的书生,别当自己是女人!尔后,不等柳娘反应,大步出了客栈。
黄氏坚信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她一个壮年女人,在闽南几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就算暗处有人打鬼主意,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柳娘回客栈之后,把桌子抵着房门,也不脱衣裳,搂着草儿缩在床上假寐,手边放着撑窗户的竹竿。
睡吧,姐姐在呢。
柳娘轻声道。
娘是不是不回来了?草儿轻声问道,别看她年纪小,经历这么多,她也不是傻子。
会回来的,等你睡醒了她就回来了。
柳娘把手放在她眼睛上,道:快睡,不然娘回来打你!草儿把薄被拉来盖着两人的身子,歪头睡在柳娘怀中。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客栈中升起点点烛光,隐约能听见外院的客人喝酒划拳的吵闹声。
草儿在柳娘怀里砸吧嘴,又沉沉睡去。
柳娘没有点灯,依旧坐在黑暗里,闭目养神。
等到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消退,窗外朦胧的灯光渐渐熄灭,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柳娘捂着草儿的嘴推醒她,推开窗户把她抱到窗边,然后把竹竿拿在手上,装作刚起身的模样,拖着长调懒洋洋问道:谁啊?快开门,是老娘!是黄氏的声音。
柳娘还是不点灯,刚把桌子移开,门就被推开了。
柳娘站在门后,手里拿着竹竿,等黄氏进门,回身把门锁了,柳娘才挥燃火折子照明,欣喜道:娘~黄氏见她装扮,长眉一跳,依旧把桌子抵着门。
去把跨坐在窗棂子上的草儿抱下来,道:睡了,深更半夜的,明儿个还得早起呢!柳娘会意把火折子吹熄了,安置好草儿,放下床幔。
黄氏把一个包袱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就着月光,包袱里的银子闪着光。
你没事儿吧?柳娘上下打量。
能有什么事儿?大惊小怪,老娘当年也是跟着走商跑生意的老手。
唉,两年不动手,让人当肥羊宰了,兑三百两银子居然花了九两银子,这些杀千刀的吸血鬼!黄氏自豪道。
柳娘也不揭穿她,当时黄氏走的时候,身上有三百一十两的银票和一两的碎银子,她的心理价位分明就在十两手续费。
我们明儿个就把房子定了吧?只是还定白鱼街那套吗?户籍也是霍经济给办的,会不会……会什么?既然有亲戚在衙门,咱们走到哪儿都容易被找到,还不如做个坦荡模样呢!放心大胆住着!黄氏把包袱皮系上,拉柳娘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黄氏一行还在客栈吃早饭,霍经济就找来了。
黄氏客气虚请,霍经济谦虚推让,两人都没在饭桌上多坐,黄氏擦擦嘴就上楼去了,霍经济显然也等着做大买卖。
柳娘作为唯一的儿子本想跟上去,可黄氏一个眼神止住了她。
不一会儿,霍经济带着一个小包袱出来,笑着和柳娘打招呼,还送了一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给草儿。
草儿眼巴巴的看着柳娘,柳娘轻声道:吃吧。
哥哥也吃。
草儿细声细气道,她都被教导要叫柳娘哥哥了。
哥哥不喜欢,你自己吃。
那留给娘。
草儿眼神依旧亮晶晶的,可还是把油纸攥在手中,等黄氏回来。
黄氏明显高兴了许多,三下五除二把早饭刨干净了,立刻退了房间,带着柳娘和草儿去了白鱼街的宅子,还是十分奢侈得雇了驴车去的。
哎呦,可憋死老娘啦!那客栈四面透风,东边打呼西边都听得到的破地方,老娘说话都不畅快!黄氏四处检查了一遍房子,把她们少的可怜的行礼一扔,瘫在椅子上感叹。
这房子可值不值一百八十两啊?柳娘问道,她已经许久不接触底层经济环境了。
怎么不值,这是关门卖,看见这老榆木的家具没有,别看现在掉漆了看着不体面,等重新刷上新漆,又是整整齐齐一套好家具。
买东西要看质量,看里子别光买那些花里胡哨的。
黄氏拍着椅子扶手感叹,光这一院子的老榆木家具就值二十两,后院还有口井,至于什么衙门、府学,你又不是真要去读书,废那个事儿作甚!家具有,其他东西还得置办吧,锅碗瓢盆,衣服被子,还是得花一笔。
那好办,等会儿去跳蚤摊子挑些结实的来,缝缝补补就是,老娘自认手艺来时拿得出的。
黄氏笑道。
娘,这些贴身的、入口的,买新的就是,别人用过的,谁知道有没有毛病……呸!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呢,就穷讲究起来!老娘看你是三天不挨骂,骨头就发痒啊!知道都买新的要花多少银子不?新东西还是人做出来的,你怎么不担心做的人有毛病!黄氏立刻破口大骂。
得,感动还没积攒上一天,又全部溜走了。
放心,不动你手上的银子,家里置办东西你一分钱不用出,我来,成不成?柳娘笑叹。
你的银子还不是老娘的银子,你当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买旧的。
黄氏坚决不同意。
娘,我记得这银子是我争的吧?柳娘见她要动手,立刻跳到椅子后面,严肃道:娘!我们辛辛苦苦逃出来,不是为了用旧货、吃苦头的,若是如此,我干脆等着被卖进不夜城,好歹还能享受几年不是?黄氏一愣,妥协了,道:老娘懒得管你,先说好啊,钱不够不许找老娘要!破家值万贯,等你真买起来,就知道说大话容易闪着舌头了!成,那咱们就越发三章。
我把银票给您,您把银子给我,也好出去用,成不成?柳娘没忘记她的小额银票还不能用出去呢。
黄氏眼珠子一转道:成,老娘兑银子也是要手过手费的,八十两银票兑七十两银子。
你比赚黑钱的人还黑啊!屁!老娘这是冒着风险去的,你懂不懂!不懂,你不是说不为危险吗?柳娘笑道。
兑不兑,老娘就问你兑不兑!兑,兑,真是,有我这样上赶着给家里花钱的,您老人家就念佛吧。
柳娘把银票递给黄氏。
老娘不信秃驴,老娘信的是天后娘娘!等安顿好了,得去给天后娘娘烧香,保佑一家子平顺安康!平顺安康,大吉大利!柳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天后娘娘是哪位玛丽苏的代号,愣了愣才想起来,是妈祖啊!此时朝廷总册封妈祖娘娘为天妃天后,这就成了妈祖娘娘的尊称代指。
柳娘得了银子,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出门交际。
先请木匠过来给家具上漆,尔后买各式生活用品。
布料选了一批浅蓝布料,黄氏做窗帘、门帘、桌布。
剩下的酱红色给黄氏、墨绿色给柳娘做衣裳,连草儿都得了一匹大红色棉布,让黄氏直呼浪费。
给你做身外袍穿,也省的草儿糟蹋了。
黄氏念叨。
我也只能当穿睡袍了,现在我一个大男人,什么艳色都穿不出去啊!不懂行的小崽子,墨绿那是给老头子穿的,你一个年轻书生,大红大紫才好看呢!别自己吓自己,你看大街上的年轻男人,穿正红的比穿黑不溜秋的多。
你选的那料子,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哪家下人呢!黄氏吐槽道。
下人也能穿松江布?那我卖身当下人去!滚滚滚,爱听不听!黄氏跟赶苍蝇似的,提醒道:家具上的漆也干了,你买到锅碗瓢盆呢?别是银子不凑手吧?你那老头料子还没动呢,你求一求老娘,老娘给你退了。
我已经定好了,娘你就放心安坐,等着享福吧。
享福?黄氏嗤笑,也不知哪个兔崽子早就说过,而今已然是老娘穿针引线啊!柳娘当做没听见,真要外面请绣娘做,黄氏还不跳脚啊!不日,店里活计就把东西送过来的,柳娘在一家瓷器店内买齐了碗、盆、花盆、花瓶、水缸一系列瓷器,且都是素色的要么青花瓷、要么冰裂纹,总之等要给这酷暑增加一丝凉意。
还买了花儿?当吃还是当穿啊!黄氏看见花盆、花瓶果然炸了。
柳娘赶紧让送货的小厮们放下东西,送走他们。
娘,还有老铁匠家送来的铁锅呢,说是熟铁,我也不认识,你来掌掌眼啊!柳娘麻溜转移话题。
你个杀千刀的,居然买铁锅,钱多烧得慌啊,一口陶罐什么都做得!哦,陶罐我也买了。
柳娘无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