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潜, 孙承宗老将军到哪里了?柳娘揉着眉心问道, 士人、宗室一块儿造反, 朝廷面临的压力骤增。
回公主, 已经到天津卫了, 若是顺利, 明日便可入京。
老将军七十岁的人了,走得慢些也正常。
高启潜躬身道。
造反的消息一出,京中高官、士族都在观望, 但一在蜀中, 一在江浙, 离京城太远, 百姓们还是过着如常的日子, 并未慌乱。
上层权利更迭, 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柳娘轻叹,这就好。
孙承宗,一手缔造锦宁防线,阻挡关外铁骑几十年, 又提拔了袁崇焕、洪承畴等一大批耳熟能详的战将, 当之无愧的国之柱石。
钱龙锡那边可有回话?柳娘又问。
锦衣卫已经带着钱大人的回信星夜兼程往回赶了,公主且耐心等等。
高启潜奉上茶水,小心劝道。
钱龙锡被安排道浙江做布政使, 兼领军事,柳娘看重他一身才华,又欣赏他对朝廷的耿耿忠心, 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回报这份知遇之恩,愿不愿意忠于她这个主子。
东林党人和宗室各有口号,但终究还是以公主辅政不合理为借口,企图拥立新帝。
崇祯皇帝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若是他能站出来振臂一呼,这些人的脸皮自然就被扒了,再也无法用大义的幌子造反。
可柳娘不能,崇祯皇帝不是傻子,就算昏迷也该有所知觉,现在肯定知道是自己毒害他,崇祯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偿命吧!柳娘不能做。
那假冒伪劣呢?柳娘能完美模仿崇祯的笔迹,在皇帝当政的时候就悄悄默默为自己办事。
也不行!天下人要的是崇祯这个正统象征,京中这么多高官在,别说模仿笔迹,就是找个崇祯替身也容易被人识破。
柳娘想了想,还是让底下人以太子的名义发布讨逆檄文,斥责宗室狼子野心,宁王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上苍不佑,定当即时覆灭。
至于东林党人,拿着当初收集来的黑料黑一波就好了,发动普通老百姓,说一说的那些世家大族的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污糟事。
宗室改革之后,空出来的大量土地,柳娘已经让当地官府发还给百姓耕种,也在锦衣卫和东厂的帮助下推广土豆、玉米一类高产抗旱抗冻的主食。
土豆、玉米早就流传入大明,百姓也有耕种,可人都念旧,这些东西并未大规模推广。
此时天气寒冷,很多本土作物都减产,若能用这些高产粮食充做日常主食,就能度过难关。
吃饱肚子,谁还回去造反,从根本上瓦解农民起义军的根基。
这是最彻底的办法,可是见效很慢。
柳娘在山西的封地的动作最快,已经在皇庄中示范过几次,周遭百姓也跟着学。
山西一地匪患、流寇骤减,柳娘认为与这有很大关系。
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有吃有穿,就没有兵戈之事。
大姐姐,母后请你去坤宁宫。
太子从面外进来,身上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冷风夹杂着寒气忽得涌入暖阁,冻得柳娘一个寒颤。
好。
柳娘微笑,你从母后那里来?有什么消息吗?太子避而不答,问道:大姐姐这里可有好消息?有。
柳娘信心十足的答道:孙承宗老将军已经到天津卫,明日便可入京,浙江有钱龙锡镇守,蜀中有洪承畴,锦宁前线有祖大寿,都是忠于朝廷的赫赫战将,些许小风波,不在他们眼里。
这就好——太子长吁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脸。
他对局势的判断多来自柳娘的分析,既然柳娘如此信心满满,那局势一定不那么糟糕。
柳娘如往常一般板起脸说教道:亏你还是太子,这点儿小事就慌了神。
不过地方起兵,这些年还少,从你我生下来,哪年地方上是长平的?说句丧气话,就算打到京师的也有,父皇不就击退过一次。
大明乃正统,苍天厚土庇佑,祖宗显灵呢。
太子是不会生气的,笑道:所以还需姐姐辅佐啊。
总要你自己撑起来才行,姐姐又能帮你到什么时候呢?柳娘说这些也是老生常谈,太子已经学会过耳不过心了。
我一身墨水味儿,不好去见母后,待我换身衣裳,咱们再去给母后请安。
柳娘笑着请太子在暖阁中歇息,自己转到偏殿更衣。
一出了太子视力范围,柳娘就放下强装的笑脸。
她哪里有信心。
听到孙承宗还未入京,她忍不住怀疑这位老将军是不是不愿意为她效力。
当初她初一掌权,就给闲赋在家的孙承宗赐下了蟒袍玉带,礼遇非常,可孙承宗不过如常上了谢恩的折子,还是上给皇帝的。
钱龙锡也未回话,这可是她一手提拔的。
浙江还有柳娘的茶园,茶园的人今日凌晨就传来消息,钱龙锡还是没有反应。
他与东林党人谈笑,是迷惑敌人,还是真情表露?自己能信密探的话吗?会不会误杀忠臣,走上崇祯的老路?但若是不及早行动,待叛军攻陷大片土地,她可有回天之力?柳娘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崇祯当年的心境,他难道不想君臣相得吗?是这世道太险恶,没有给他们君臣缓缓磨合的时间。
等一等,再等一等,柳娘在心里对自己说。
崇祯是正统天子,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合法继承人,大义在他们这边。
再等一等,肯定有所转机!不仅前朝勾心斗角,后宫也诡秘非常,柳娘派人先去探听坤宁宫中出了什么事儿,做好安排,才施施然换装。
柳娘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厚袍子,打扮利落,又裹了大红色厚披风,随太子去坤宁宫探望周皇后。
坤宁宫殿内暖意融融,脚下铺着地龙,屋里摆着炭盆,桌上水仙开得正好,为这冬日带来一抹清新之色。
朱慈炯和长平公主依偎在周皇后身边说笑,这几年柳娘和太子忙着处理朝政,周皇后身边就他们两个幼子幼女承欢膝下。
双方见面叙礼,折腾一番才落座。
你这小小年纪,就爱穿这些宝蓝、青灰的男人家颜色,小姑娘还是打扮得亮丽一点才好看呢。
周皇后如今被无意识隔绝了外界消息,听到的都是天下长平,一心只想着教养子女呢。
母后说的是,儿今日外面穿的是大红披风,母后这里暖和,就脱了外袍,反倒让母后担心了。
柳娘笑道。
担心你们几个不是应该的嘛~周皇后拉着柳娘的手道:你和太子忙于朝政,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小小年纪落下病根,以后是要受苦的。
大姐姐就该和我们姐们一起玩乐,管什么朝政不朝政的。
长平在一旁帮腔。
柳娘冷冷扫了她一眼,看得她脸色僵硬才移开视线,对周皇后对道:儿不累,母后多关心关心弟弟才是,一来就拉着儿问,太子都要吃醋了。
太子十分配合,拉着周皇后袖子撒娇道:儿进来半天了,母后都没瞧见吧~多大的人了,还和你姐姐争短长呢。
快,把点心端上来,堵他的嘴。
周皇后笑着招呼,太康安排宫人端上各色点心,又沏了一壶好茶来。
一时之间,殿内其乐融融,柳娘愿意不定时参加这样温馨的家庭活动,并嘱咐宫人把消息不经意传出去。
让京师人人皆知,皇室一家其乐融融、淡定从容,叛臣逆党,根本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点心端上来,个人捡喜欢吃的拿。
柳娘忙了一上午,又还没到午饭时间,早就饿得不行了。
柳娘拿那些甜腻点心垫肚子,补充糖分。
长平公主在一旁看了,巧笑嫣然道;大姐姐真稀奇,总爱吃那些关外蛮子的东西,还叫什么……什么萨其马,怪模怪样的~柳娘神色不变,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点心。
母后~您瞧大姐姐,都不愿意和我们说话了。
在母后面前,咱们说话还要搭梯子,日后更高攀不上了~长平年纪小,一句话三个弯儿,调子拖得长长的,这种女儿家的娇憨,最得周皇后欢心。
只见周皇后被她撒娇闹得不成样子,笑着打趣道:好了,好了,坤仪,理一理你妹妹。
柳娘放下糕点,正色道:儿不会说话,怕一开口坏了今日大好气氛。
周皇后还没说话,长平就捂嘴咯咯直笑:大姐姐也太逗了,谁不知道你常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怎么在母后宫里就不愿意说话了?是不是嫌弃我们女流之辈,不值得掌政大公主说话啊~长平!你还没睡醒吧,困就回去歇息,不用强撑着了。
太子也发现了长平今日的不怀好意,冷声道。
长平哼了一声,扭着身子去看周皇后,等她做主。
周皇后揽着小女儿的肩膀道:多大的事儿,姊妹间两句口角,你们做哥哥姐姐的多人让着妹妹一些。
谨遵母后懿旨。
柳娘干巴巴一句正式得不得了的回复,把气氛打落冰点。
母后,你瞧见了,这还是在您面前呢,女儿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长平抱着周皇后哭诉,女儿在宫里说话都不管用,奴婢都指使不动,母后宫里的人到要听大姐姐指派,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都是父皇母后的女儿,差别怎么这么大?女儿难道是庶妃生的不成?小女孩儿哭闹起来本该惊声尖叫,又哭又闹,长平哭起来却别具美感,落泪不影响她把事情表达清楚。
好了,好了,别哭了,母后瞧着都心疼。
坤仪啊,快给妹妹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长平有周皇后护着,柳娘也不是孤立无援一人。
母后!为何要大姐姐道歉,您听长平说的是什么话,讥讽大姐姐口味,暗指大姐姐品行,这是做妹妹的该说的话吗?大姐姐为国事操劳,到了后宫还要被自己姊妹指责吗?太子和柳娘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自然是站在柳娘这一边的。
长平哭得更大声了,陡然兴起一波高/潮,母后,母后,女儿这个公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到民间去做普通百姓,好歹兄姊疼爱,父母俱全。
周皇后被勾起对崇祯皇帝的思念,也不禁泪落沾襟,就想为天平求情开脱。
柳娘见周皇后神情,赶紧开口打断,自己需要周皇后背书,必须加深在她心中坤仪就是正确的印象。
柳娘重重放下茶盏,殿中顿时一静,大好的日子,原本不想惊扰母后,长平不依不饶,我也不遮遮掩掩了。
长平口中不听她指派的宫人是母后身边太康,母后让太康把合浦珍珠给儿,半路遇到长平,长平讨要,太康没给。
太康出列跪在殿中,叩首道:奴婢有罪。
珍珠是母后给儿的,太康遵循母后之命,何罪之有?一个宫女奴婢居然敢驳斥本宫的命令,她还有理了!长平怒道,母后也太偏心了,怎么大姐姐有,我却没有!长平啊,珍珠是贡品,这个年景还用这些奢侈东西做什么。
母后给你大姐姐不是给她一个人用的,是换成银钱,供宫中使役用度。
周皇后轻叹一声。
宫外人家都能用,我是公主怎么还用不得了,沽名钓誉学什么勤俭,也不见外面有人赞一句。
我不管!都是这个奴婢大错,一个奴婢也敢和我争辉,宫中什么都是大姐姐说了算,我这个公主做得有什么趣儿!长平胡搅蛮缠道。
柳娘这才看着周皇后道:在母后、兄姊面前自称本宫,只会诉委屈,半点不提当时还罚太康跪了俩刻钟。
母后,您可看明白了,这不是什么珍珠、萨其马的事儿,长平是不忿自己手中无权呢!胡闹!你大姐姐辅佐朝政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没让我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母后就是偏心!就是偏心!周皇后气得仰倒,若论偏心,她自然偏长在她身边的长平。
自己宫里都不清不楚,还妄图染指朝政,你不是在说梦话吧!柳娘嗤笑一声,击掌三下,外面自压着几个奴婢上来了。
母后请看,脚下跪着的嬷嬷原本是御花园的粗使婆子,被长平慧眼识英雄提到身边做贴身嬷。
名唤雪嬷嬷,却不知她原本是礼部侍郎薛国观的妹妹。
母后还记得薛国观吗?当初在五军都督府监门前长街,刺杀太子与我的幕后指使。
薛家满门抄斩,罪不及出嫁女。
薛氏夫家却容不得这样家世败落的媳妇儿。
薛氏逃出夫家,不知找了什么门路进宫。
若她一直安分做个粗使婆子,我也不必赶尽杀绝。
薛氏在御花园挑拨我和长平关系,说母后偏心,说太子糊涂,说我这个公主牝鸡司晨,踩着咱们一家上位。
您看现在长平张口偏心,闭口无趣的,也不知这奴婢在长平身边教唆了多久。
你胡说,雪嬷嬷才不是什么逆贼后人!长平怒吼,母后,您信我,雪嬷嬷真是好人,待儿臣最好了,宫里的人都不听儿臣的话,只有雪嬷嬷当儿臣是主子!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周皇后虽不理后宫细务,但也知道长平没受委屈。
就拿今天的穿着来说,柳娘穿的不过寻常锦缎,长平穿的却是蜀锦做的衣裳。
而今蜀中大乱,蜀锦价格飙升,只这一点就知道柳娘宁愿委屈自己,也没克扣姊妹。
母后,长平还小,需您多操心。
若是身边都是这些居心叵测之人,能学什么好?不是的,不是的,母后,她污蔑我。
如今宫里都见不得比她强的人呢,我在母后面前揭穿了她的真面目,这是在报复我呢!母后,母后,你要为我做主啊!长平急得口不择言,道:一定是事先有准备,不然怎么说着就能拿下嬷嬷她们,肯定是早有预谋!确实是早有预谋。
柳娘轻轻押了一口茶,淡定道:东厂早就查出了薛氏身份,放在宫中不过引蛇出洞。
作用很好,引出宫中一应不安分人等,除了你这个自己撞上去的公主。
我给你留着脸面,也不想母后伤心,原本计划私下和母后提一提,薛氏等人当做病亡处理,也省得你难过。
谁知你走火入魔一般,为了几个奴婢,冒犯长姐,顶撞母后。
长平哇哇大哭,不停辱骂柳娘不安好心,要斩断她的臂膀,就是见不得她好。
也骂太子助纣为虐,一同欺负她。
连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吃点心的朱慈炯也得了个隔岸观火的罪名。
越说越不像话了,果然是被人教唆坏了。
周皇后拍案而起,怒道:来人啊,把这几个奴婢拖去化人场,长平禁足宫中,抄佛经百遍,好好静静性子。
不等长平跳脚反驳,几个宫女熟练得把她带下去。
处理完长平,刚才美好和谐的气氛也荡然无存。
柳娘亲自给周皇后斟茶赔罪,宽慰道:母后宽心,长平还小,不过被人挑拨教唆,等过段日子,也就好了。
周皇后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深深叹息,你多看着她。
意思是把长平托付给柳娘了。
柳娘心想,到底是小姑娘,被教了些鬼蜮手段,却不明白一个母亲的心。
在儿女中,除了太子,长平最受宠爱,在小事上,柳娘都要让着长平。
可当长平站在了太子、柳娘、朱慈炯的对面,选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长平最不该的就是把对自己的怨恨,迁怒到几位兄弟姊妹上。
看看如今田贵妃和她所出子女的处境,当年宠冠一时,常与周皇后争风的宠妃都安分缩在寝宫,长平还不感激自己当权。
公主的身份是柳娘当权的原因之一,但重要的是她有这个本事。
若是如长平一般,还不如躲在深闺绣花,博一个安分随时的美名。
母后,儿臣也没料到宫中居然混进了奸臣逆党,还请母后严把后宫啊!我哪儿有这闲工夫,你父皇身边一刻离不得我,让高启潜和太康看着办吧,有事儿回你就行了。
周皇后疲惫道。
太康刚刚才被……避避嫌也好。
柳娘不自然道。
放心,你是母后的女儿,母后难道会疑你吗?放心大胆的做!周皇后温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