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勉顶着一营侍卫的目光将李五扛回军帐,把帐帘放了下来, 阻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李五赶紧拍打他的背道:放我下来。
李继勉将她放下, 李五想着刚才路上那些侍卫看她的表情,今日这脸是真丢大了, 本来那些人就在猜测她跟李继勉的关系,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却也无可奈, 道:小将军,你干什么。
李继勉冷冷道: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小五, 你当我说的话是放屁是吗?李五见李继勉发怒, 早已经料到会这样,无论如何,这一步她必须迈出去,撑起气势道:小将军,你看到了,我打赢了墩山柱, 按照你定的规矩, 我现就是小队长了。
好, 我给你小队长,然后呢, 你想干什么?李五没想到李继勉那么爽快,怔了一下,随即快速说道:我想征兵, 十二禁卫到现在也只填充了两卫人数,我有信心征满一卫规制。
就凭你?我到现在征满了不过一卫人数,你哪来这么大的口气。
小将军你挑的都是兵中精英,收的都是有过入伍经历,或是武艺高强的人,是千挑万选,但这样的人太少了。
你的右羽卫可以这样,但别的禁卫队完全可以放低要求,体格健壮就行,等入伍后再加强训练。
呵,看来你这是想亲自组建一支军队啊,小五,不,五将军,挺有胸襟抱负的?李继勉是笑着的,但这口气和表情明显已经气炸了。
若是以往,李继勉生气了,李五一定非常识趣地乖乖做低伏小,平息他的怒火以保自身,可今天她明白,她不能总是一味装弱。
她站起来,走到李继勉面前,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李继勉因她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小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要貌美如花,乖乖当你的女人,就是我的本份了?难道不是吗?李五看着李继勉坚毅的面庞,将脸贴过去,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又坚定无比地贴上他的唇,轻轻舔了一下,低声道:我想配得上你,小将军,我不想被你当成一个附庸品一样的女人,让我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女人,一个对你有帮助,能与你并肩做战的女人,好吗?李五浅浅撩拨,李继勉应邀而上。
然而这一吻却不再是李继勉单方面强势地攻城掠地,李五揪住了他的衣领,丝毫不退,你来我往,以唇齿为战,碾转厮杀,片刻后松开,两人皆是声息粗喘。
他看着她的眼睛,狠狠道:小五,原来我看走了眼,你不是柔顺乖巧,竟是一直有着野心。
李五胸膛起伏着,抵着李继勉的胸膛道:小将军,我不想做攀附你的藤萝,这几年你保护着我,让我像树苗一般长大,所以,请你让我继续生长,不要亲手折断我,好吗?李继勉定定看了她几眼,转身走开几步,伸手重重拍在桌案上道:你以为带兵是儿戏,打仗如此简单?一旦上了战场,我都未必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当你不能全身而退的时候,至少那时我能陪着你,同生共死。
李继勉怔了怔,转过身,探究般地看向李五:这是你的真心话?李五走到他背后,自背后抱住他,将头埋上他的背:真心话。
李继勉轻笑一声: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的话,做的事,热烈的让人觉得不真实呢?李五眼神一暗,却道:小将军,我跟了你三年,你难道不相信我?李继勉沉默了一下,伸手握住李五的手,将这双只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微凉小手紧紧握在手心,想用手心炙烫的温度去捂热它。
小五,我爱你,你呢?李五感觉着男人身上的气息,眼神却飘忽地望向书案上摆着的沙盘,那浓缩于小小沙盘上的山川海河,李唐天下。
小将军,这一世,我李五就是你的女人。
两人一时沉默,两相无言。
片刻后,李五见李继勉再无动作和言语,放开他:那小将军,若无事,小五就先告退了。
等得李五走出军帐,李继勉心情复杂地坐到案桌边,眼光一瞥看见了被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签竹。
他俯身捡起那枚签竹,手指拂过上面的字。
镜梦,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深夜,上阳宫外,顾礼德对玄友廉道:公主起了,请玄大人随咱家这边来。
玄友廉跟着顾礼德进了公主寝殿,刘玲儿被人从睡梦叫醒,似是十分困乏,慵懒地歪坐着,看到玄友廉进来,强打起精神迎过来道:廉哥哥,你深夜进宫,是出了什么事吗?玄友廉道:顾礼德你下去吧,你们也都下去吧。
顾礼德与一众太监宫女道:是。
很快寝殿内就只剩刘玲儿与玄友廉两人,刘玲儿看着玄友廉的表情,道:廉哥哥,怎么了?你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玄友廉面无表情道:公主殿下,我听说长泽是你的心腹太监?刘玲儿听到这个人名,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却很快掩饰住,笑道:什么心腹不心腹,不过是身边伺候的宦奴,也算机灵懂事,有些小聪明,我偶尔会让他帮我打探点宫中内外的消息。
廉哥哥你知道的,小皇帝年幼,我自然要替弟弟操心,多掌握些消息。
三天前,你是不是派长泽去暗杀什么人了?刘玲儿惊道:廉哥哥,你为何有如此一问?我不过让长泽替我打探些消息而已,怎么可能让他去杀人!顿了顿,难道长泽这贱奴私下犯什么事了?玄友廉看着刘玲儿的表情:难道不是你派去的?刘玲儿道:廉哥哥,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样,我这就派人将长泽叫来,有什么话你当面置问他。
玄友廉道:不必了,来你宫中前,我已经派玄卫去抓他了。
刘玲儿心中惊惧,面上却不露,道:廉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那长泽不会是在宫外犯下什么命案了?玄友廉沉默了一下,突然叫了一声:刘玲儿。
刘玲儿一愣,许久不曾被人叫出本名,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本名是什么了,突然听到玄友廉这般叫她,她颤了颤声道:廉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友廉道:刘玲儿,我还记得我将你救回来时,你说你和你弟弟是公主李平与皇子李文治的乳母董氏的孩子,所以你知道这两位先皇遗孤的一切。
刘玲儿缩在袖中的手紧张地绞握起来:廉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会不会真正的公主与皇子并没有死?刘玲儿心中猛地一跳,却笑了起来:他俩怎么可能没死,廉哥哥,三年前是你说他俩已经死了,让我和弟弟从那一刻起成为公主和皇子,是你将我和弟弟捧到了这个位置上。
要是他俩没死的话,我相信廉哥哥也会想尽办除去他们,以保住我们的秘密,不是吗?玄友廉顿了顿:你这么说很有道理。
刘玲儿收起笑容,摆出略微紧张的表情道:廉哥哥,你有此一问,不会是那两人真的还活着吧,你是查到什么了吗?玄友廉淡淡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刘玲儿道:吓死我了,这要是那两人没死,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乱子来。
要是让天下人知道我和弟弟是假的,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会调转矛头讨伐拥立我们姐弟俩的玄大将军了,那时我们姐弟固然性命不保,整个玄氏一族怕也就此毁了。
玄友廉面色一凛道:住口!刘玲儿立即噤声,道:廉哥哥别生气,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的。
这时一名玄卫在门口道:玄大人,找到长泽了。
人呢,带到殿上来。
那玄卫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在上阳宫外的吹雪湖找到他的尸体,尸体上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玉器,似是打算潜逃出宫时,失足落湖而亡。
玄友廉皱眉:死了?起身道,那臣不打扰公主休息,告退了。
匆忙走到门外向那玄卫道:带我过去。
刘玲儿看着玄友廉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般瘫坐了下来,好一会恢复力气,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卧房。
卧房内,一个宫女正放肆地趁着公主不在,坐在镜前翻弄着公主的首饰盒。
见刘玲儿进来,那宫女竟非但没有起身相迎,还拿起一对耳环在耳朵上比了比,转身向她道:公主殿下,你觉得我戴这双耳环可漂亮?刘玲儿没理她,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白露放下耳环走到刘玲儿面前:玄友廉走了?瞧瞧你吓得这样子,都跟你说了,我已经派人处理干净了,玄友廉不会查到你头上的。
公主殿下,经过这次事情以后,你可千万别再犯蠢了,长泽那人宦奴能成什么事?一下子就被玄友廉查到了。
你要是想杀人,找我们啊,我们一定替你办得妥妥的。
不过公主殿下,我很好奇,那姐弟俩是何身份,你竟要亲自冒险派人去暗杀?刘玲儿闭上眼睛躺着,想着玄友廉刚才与她的对话,难道玄友廉竟是觉察到李五和李十一的身份了吗?他现在倒底是怀疑,还是已经确认了?她是否应该告诉玄友廉那两人的真实身份,让他去除掉她呢?想到白露之前所言玄友廉喜欢上了李五,她隐约觉得玄友廉就算知道了李五的身份,大概也不会舍得杀了她。
片刻后,她睁开眼道:你们的人动手的话,能确保替我杀掉那两人吗?当然,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何要杀她们。
刘玲儿瞥了她一眼:是你告诉我,玄友廉喜欢上了她,难道我不该杀了她吗?白露眼睛转了转:这样啊,想不到公主殿下还真是个情痴呢。
那对耳环,你要是喜欢,拿去吧。
白露怔了怔,随即道: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刘玲儿翻了一个身,不再说话,似是准备睡了,白露见状起身离开。
白露从洛水河中浮出来,河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船上黑暗一片,没有灯火,似是船家将船泊在此处,已经回家安睡去了。
她湿淋淋地爬上船,熟练地脱下避水衣便要换上船内已备好的衣裳,便听船篷内传来人声道:白露。
白露衣裳脱到一半,一愣:沈大人?你怎么过来了?宫中情况怎么样?白露立即明白自家主上这是急着要知道情报,这才深夜来了船上等她,遂道:我替公主将屁股擦干净了,玄友廉只能查到了长泽那小太监,不可能再查得下去了。
以玄友廉的脑子,就算长泽死了,他还是会怀疑公主。
怀疑又怎样,他又不可能动得了公主。
其实我觉得我们有些多此一举,公主殿下想杀一个无名小卒,就算被玄友廉发现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公主殿下心肠狠毒,嫉妒心重了些。
你觉得她是因为嫉妒心才要杀那对姐弟的?难道不是吗?如果只是嫉妒,她又为何连她弟弟也要一并弄死。
白露道:这很正常吧,斩草除根而已。
男人淡淡道:我看未必。
白露道:沈大人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男人不答,却道:你以后从洛水河下的密道进入洛阳宫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被玄友廉和李继勉察觉到这个密道的存在。
这两人实在太难缠了,上一次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得手,让这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却没想到反被套进圈套,连魏延马也折进去了,害我们损失惨重,在洛阳的大半暗线几乎都没了。
以后我们行事要更加谨慎了。
属下知道了。
白露沉默了一下道,大人,我听说梁州来信了。
不错。
可是沈大人,呃,是大人的大哥接到了我们送去的玄梁大军回京路线图?男人望向漆黑的洛水河,静静道:想必他们应该很快就有所动作了。
李五打败了墩山柱,如愿以偿当上了一个小队长,手下终于有兵了。
这几天李五都是兴奋的,早出晚归,在禁卫营里训练自己手下那二十个小兵。
然而李继勉这几天却明显心情不好,基本上遇到事能动手绝对不动嘴,将一营侍卫虐得惨叫连连。
阿巴于看着李五与李继勉这两人一人红光满面,一人怒目横眉,不解道:哈胡弩,这两人倒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小将军欲求不满?哈胡弩道:你这是没看见那天下午,小五跟墩山柱打架的模样,小将军发现是小五后,脸都气歪了。
可我觉得小五这次做得挺漂亮的啊,有勇有谋,机智过人,况且小将军既然松口让她当上小队长了,他还气什么?小五想带兵,想打仗,想巾帼不让须眉,小将军能不气。
阿巴于还是不理解道:这不挺好的?此后小五跟着小将军一起行军打仗,两人也能时刻在一起,小将军还有什么不满意。
哈胡弩道:女人就是该宠着养着,想带兵打仗算怎么回事?算了,跟你讲不通。
那你倒是讲清楚了啊。
哈胡弩转身就走:懒得跟你废话。
李五拖着一身疲倦回家,没有见到李继勉,倒是看玄友廉在堂屋里坐着,慢慢喝茶。
这几日李五除了在军营练兵时能与李继勉见上几面,回到家中基本见不到他,他似是又刻意将自己出门与回家的时间与李五错开,就更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廉公子,你回来了。
今日又回来得这么晚,李继勉回来得都比你早。
他已经回来了啊?李五道,其实心里是早知道的,军营里事情有点多,所以回来晚了。
他李继勉堂堂一个卫将军,现在都没有你这个小队长忙。
李五一怔:啊,你知道了?玄友廉吹了吹茶水:你戴着红面獠牙的面具,一招银丝缚山柱,现在禁卫营中谁人不知?就是玄衣军中,也都在纷纷议论你,在猜测你是何方神圣。
李五倒没想到这事竟也传到玄衣军中去了,道:我能赢还得多谢你相助。
玄友廉看了李五一眼,大概因为这几天在校场练兵的缘故,她原本白晰的皮肤晒得微微有些发黑:终于知道你托我帮你寻一根极细极韧的精铁丝是干什么用了,打算怎么谢我?李五想了想道:说起来,今天本是五日之约,只因你住了过来,倒不太记得这个约定了,这样,我去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裳来替你推拿手穴,有一阵子没替你推拿了。
好,那一会,我在我房中等你。
李五出了堂屋,玄友廉朝一旁道:想不到继勉兄有这种听人墙角的不良癖好。
李继勉黑着一张脸走进来:什么听人墙角,这是我家,我爱站哪站哪。
玄友廉道:再有一个月,家父带着军队就能回京了,不知晋王那边怎样?李继勉俯身拍了拍沾在袍子上的花叶草茎,刚才在窗外站了那么一小会,这袍子上就沾上这么一堆脏东西。
家父也差不多一个月左右会抵达洛阳城外的永宁县,然后带着大军直接回河东。
不进洛阳?李继勉道:你知道的,在前线时这俩老东西闹了点不愉快,都憋着火呢,所以家父还是先不进洛阳城了。
这一仗打了两年,没把成元水除掉,反而让成元水趁势灭了萧王,霸占了山南西道以及大半的山南东道,谁心里都不痛快。
这样也好。
我先回房了,你自便。
玄友廉怡然自得地缓步离开,李继勉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有点来气,真不知道这家倒底是他李继勉的家,还是玄友廉的,一想到一会李五要过去给他推拿什么手穴,心中就更气,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李五白天出了不少汗,洗完澡后觉得浑身清爽,换了干净衣裳,准备去玄友廉住的客房赴约。
走到半路上,黑暗里冲出来一个登徒子,一把自背后将她抱住,拖到一处阴暗无人的角落就欲行那不轨之事。
李五安静且没有丝毫挣扎地任着这登徒子将她拖到角落,见他搂着她半天没有别的动作,道:小将军?还知道我是谁?我以为你只知道这家中有玄友廉那厮,不知有我。
李五心道,这几日明明是你一直在避着我,道:小将军生着气,小五不敢打扰。
知道我生气,还不来找我?李五莫名其妙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为何还要去找你,让你更生气呢?李继勉这几日摆着生气的臭架子,就是要让她知道他不满她这次行事,等着她来乖乖认错哄他,哪知她竟干脆顺水推舟,一下也不去主动去找他,反而是他有点忍不住了。
那日你说你是谁的女人?李五坦然道:你的。
很好,你男人生气了,一生好几天,你不知道要哄吗?李五:……敢情这人是在闹脾气等着她去哄呢?李五真当他是在生气不想见她。
李五道:别生气了,小五知错了,只此一次,下次一定不会惹怒小将军。
李继勉:……明明是李五一贯乖顺听话的态度,李继勉这一次听来,却觉得她敷衍得厉害,回想这三年来每每李五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早意识到那根本就是刻意装乖卖傻的敷衍,但却没有这一刻明白得这么清晰透彻,也因此有一股极度受挫的感觉。
小五……嗯。
今天晚上……陪我。
李五脸色一变:可是我答应了廉公子去替他——我跟他谁重要?李五:……这种送命题根本就没有别的答案好吧。
李五乖乖道:你。
好,那就跟我走。
李五迟疑了一下,李继勉道:怎么了?李五顿了顿道:今天在校场上挥了两个时辰的刀,胳膊没劲,手抖得厉害,恐怕……李继勉好笑道:我带你回房难道就只有那一件事可以做吗?李五心道,哪次去了不是就做那一件事的?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