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回到城外军营,六神无主的将领们看到她回来, 纷纷迎过来道:李将军, 你可算回来!李五道:城内倒底发生了何事?众将领也说不清楚,就是没来由的, 皇上突然就下令囚禁乾西王,紧接着申屠元建控制了洛阳城内的所有军队,以维护京城治安为由封闭了城门, 同时要求城外的将领们全部进城述职,并且不许带一兵一卒。
已有不少将领奉命进城了,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过。
李五当机立断道:迅速派人联络城外各军营的将领们, 让他们不要冒然进城, 并且迅速带军至此与我会合,松末、诸飞、庞华、陆启明,你们各带一千人去往建春门、通门、长夏门、定鼎门,不要跟守门军队发生任何冲突,只要远远守着就行,有任何情况立即回报, 另外, 伏七, 你——帮我送信给申屠将军,说我明日将在城外的化平桥上等他。
伏七忧虑道:李将军, 这种局势下,申屠将军会来吗?李五道:你去就是。
是。
李五回来,众将领们也有了主心骨, 各自领了命令迅速行动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李五带着士兵来到化平桥,不多时,申屠元建也带兵过来,两人隔着远远的距离相视一眼,随后将军队留了原地,同时孤身一人驱马走上了化平桥,在桥中央停了下来。
申屠元建道:李将军,真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我。
李五道:申屠将军,告诉我城内发生了何事。
申屠元建党沉默了片刻道:李将军,若你现在放下武器,解散军队跟我进城,我可保你无事。
申屠将军,我们相识数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可以互相托付性命之人,你就不能坦白相告皇上为何突然囚禁乾西王?正因为我们相识数年,同生共死,我才来见你,李将军,弃暗投明吧,不要徒劳抵抗了。
李五道:你的意思……皇上是明,乾西王是暗?我不懂,乾西王救驾平叛有功,又广受到朝臣拥护,将士爱戴,不日便将立为储君,怎么就成了暗了?申屠元建道:正是因为拥护他的人太多了,所以皇上才不得不动手,皇上心中另有储君人选。
李五皱眉:谁?德贵妃的儿子玄晨洛。
李五讶然:那个才九岁的孩子?皇上疯了吗?无论政绩还是军功,无论才识还是能力,谁能比得过乾西王?不错,就能力而讲,诸皇子无人可比乾西王,然而——申屠元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说,乾西王身份低贱,不配为储。
李五:……听了申屠元建的话,李五替玄友廉感到一阵阵心寒。
这么多年玄友廉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为玄凉开疆扩土,任劳任怨,结果玄凉对他的宠爱和信任都是假的,都敌不过他根植入骨髓的偏见!原来玄凉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卑贱营姬所生之子,不配继承他打下的天下,打下的江山!哪怕这个儿子刚刚将他从他那出生高贵的大儿子手里救出,重新捧上了帝位。
申屠将军,你听到皇上的话,难道一点都不替乾西寒心吗?申屠元建感慨道:寒心有什么用,这是皇命,是圣旨,我们为人臣子,只能遵从。
为人臣子?申屠将军,你觉得经历这件事后,像玄闵这样的昏聩之人,还值得你誓死效命吗?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将军,眼下城内的兵权在你手中,城外的在我手中,我们两个只要意见统一,那么天下太平,洛阳安定,否则——将是两王之叛后的又一场血雨腥风。
将军,高陵城中的四万征北军将士和十几万百姓还在等我们回去,难道你要倒戈挥兵,让我们带回京的征北军互相残杀吗!申屠元建吼道:那我能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如果他不是皇上呢!申屠元建瞪大眼:你什么意思?李五上前一步,逼视着申屠元建道:眼下你若与我一起拥立乾西王帝,那么一切矛盾就都就解决了。
申屠元建惊愕道:你你……你竟也想反了不成!李五道:申屠将军,我知道你追随玄凉多年,是他身边的老将,是他的心腹,可是你也跟随了乾西王多年,乾西王这些年对你如何,对手下的将领如何,你应该看得清楚。
再看玄凉,先叛成元水,再叛李幽,三叛废帝,三心二意,不忠不仁。
他不体谅自己的大儿子,不管束自己的二儿子,以至两子相继反叛,却囚禁了忠心耿耿的三儿子,为父不尊,为人不义!这样不忠不仁不尊不义的君主,你真的还要盲目地维护他吗?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若此次助皇上除掉了乾西王,那么你忠勇无双的英名尽毁,自此被天下人唾弃辱骂,遗臭万年!申屠元建被训得哑口无言,顿了片刻道:李将军,相识这么久,我申屠竟从不知道你有这样善辩的口才,可是君命臣受,他是君,无论是什么命令,我只能遵从。
李五冷笑道:君命臣受?真想不到申屠将军骨子里抱的竟是这般老腐的思想,你看看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看看河东的晋李,山南的大齐,南方的诸国,这天下没有君命臣受,只有强者为王。
申屠元建这下彻底没了言语,李五趁他动摇之时,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申屠将军,开城门,让我带兵进城,我们合力助乾西王登基,那时你就是拥立有功的重臣,是征战沙场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不是现在这样被昏聩的君王用来屠杀儿子、背负骂名的刽子手!申屠元建突然后悔来见李五了,他本来想劝李五归降,以避免无畏的牺牲,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反被她劝说得心情震动,信念动摇起来。
他道:李将军,你说的都有理,可是——没有可是!李五强势地打断他,用手指抵在了他的心口,申屠将军,我就问你,在你听到皇上下达囚禁乾西旨意时,你的心可有不平,可有寒意,可有抗拒,若有,那就是你真正的意愿!你应该顺从的本心!申屠元建回想十日前皇上偷偷召见他,命他暗中将征西军中将领替换,集中城中兵权,秘密监视乾西王,那时他一脸困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下这么一道密旨,然后皇上亲口告诉他,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出生低贱的儿子,他不想让他继承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朕本想多留他几年,因为他能征善战,尚有利用的价值,可眼下群臣立储的呼声太高,难道朕还真要立这上不了台面的儿子为储不成?真是丢人现眼!他听到皇上说着这般冷酷之言的心情是什么?心寒?不平?抗拒?惊愕?一个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了狠手的君主,一个反复成性的君主,真的值得他效命吗?申屠元建叹口气道:李将军,我申屠今日就不该来见你。
李五道:将军,你心中已有决断了,对吗?当夜,洛阳城四门大开,城外的征北军迅速涌进城内,会合城内的征北军包围了洛阳宫,正在寝宫内熟睡的玄凉一无所觉,还坐着他帝王江山的美梦。
李五带兵围住洛阳宫后,不多一会,一人一骑在士兵们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李五立即下马半跪:末将恭迎陛下。
黑夜之中,玄友廉的脸颊被火把的光照得明黄如金,他跳下马背,低头看她:李五,你抬起头来。
李五抬头,她的脸与他一样,被周围的火光照亮,她的发辫有些散了,脸上还沾血泥,身上穿着毫无美感的灰暗盔甲,然而玄友廉却觉得这一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李五道:洛阳宫已尽在征北军的控制之下,请陛下立即进宫。
玄友廉想到皇宫里此刻躺在龙床上还一无所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母亲惨死后,他从未祭拜,连牌位都没看过一眼,称帝后,只字未提追封之事,连名份都没有,他的厌弃鄙视表露得那样露骨,又怎会真心待我这个儿子。
我竟还做起了一个父慈子孝的美梦,以为回京平叛会让他彻底改变对我的看法,是我——太天真了。
周围的将领们听了玄友廉说的这番话,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玄友廉伸手来牵李五的手:走,随我一起进宫。
李五却抽手退后一步,恭敬道:陛下,末将要守着洛阳宫,请让申屠将军陪你进去吧。
玄友廉犹豫了一下,没有勉强。
一会入宫见到玄凉,必定会爆发一场激烈的父子争吵撕扯,想想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没必要将李五跟进去,看到他那般模样。
他点点头:好,那你在此等我。
说着带着申屠元建向宫门走去,走到几步,却又顿住了身子,转身道:李五,你既然唤我一声‘陛下’,愿拥我为帝,那你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李五怔了怔:什么?[如果你真成了帝王,那我便是你的女人。
]多年前,废帝禅位,玄凉即将登基之时,玄友廉再次向她示爱,她虽然拒绝了他,却对他说了这样的承诺。
过了多年,她大概已经忘光了,可他一直记得。
玄友廉扬了扬唇:那就好好想想,最好在我回来之前想起来。
李五当真是不记得了,点点头:好,我想想。
等得玄友廉和申屠元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五只觉得心里一直悬着的颗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她跨上马背,旁边的将领见状问道:李将军,你去哪里?不要人跟着吗?不用,我去附近巡视,你们守好宫门,等陛下出来。
遵命。
李五骑着马一路急驰,出了长厦门,离了洛阳城,一人一骑在黑色的夜幕中狂奔不止。
这一刻她的心情,跟六日前和徐敬仪离开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她不再忐忑,不再不安,不再心虚,她觉得此刻心中坦荡无比。
今夜之后,她与玄友廉之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彼次再无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