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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总赖东君主(3)

2025-04-03 13:50:00

安安倒想不到她竟和自己深谈起来了,不再作声,除了望着她微笑之外,似乎没有第二种适当的反应。

其实也没什么,想开些就好了。

席红玉装不介意的样子,然后又重新打量一下四周,笑说道,虽然风情妩媚,却遮不住眼角一丝细细的皱纹:你这里这么漂亮不邀一些人来太可惜,我倒是认识几位军中人物的夫人,改天有时间叫他们一起出来打牌。

自然是好。

明知道她所交往的那些人里面,有许多女眷都是些风尘出身的姨太太,安安依旧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笑着应道。

席红玉因为有求与她,便对安安加倍的亲近体贴,说说笑笑,亲密异常,知道天擦了黑才起身离去。

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刺耳的有些凄凉。

直到用人悄手悄脚的接起来,安安心里才一宽。

佣人接完了电话,告诉她今日轩辕司九不过来了。

她上了楼,卧室里就她一个人,蓦地静了下来,反倒显得像个空房子似的,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寂寞无边无际的泛滥蔓延开来,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于是拿起了那套席红玉留下的祖母绿首饰,细看了才发现上面的宝石绿的纯粹象一片最鲜明的菩提树叶一样,找不出一点斑点来。

饶是她见多了奇珍异宝,也知道要找这样一块罕有的宝石可不是一件易事。

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她便早早的睡下。

但是刚躺下,外面天上就下起了很大的雪,兼有很猛烈的风,风势分外的大,不断地在窗外发狂似的呼啸,还忽忽剌剌地吹打着窗棱,发出很烦杂的声音来。

床头的灯光昏昏暗暗的,安安也昏昏沉沉的,心里千头万绪,百般纷乱。

好久好久才睡去,梦恍惚的到来,也是一个雪夜,她跟二姐还有极夜因为白日的贪玩被困在了山中的茅屋。

小屋仿佛是猎人上山歇脚的地方,里面存有很多劈好的柴火,所以点上了火,屋子就热乎乎的。

但是他们还是怕她被冻着,便紧挨着她。

左边是极夜,右边是二姐,窗外的大雪,把整个夜空染成了一片美丽的青色,象是白鸟的翅膀上最柔细的羽毛优雅的飘洒下来,美丽的无法形容。

明明是幸福的梦,心口却充斥着悲哀,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许多事想要遗忘,却已深入骨髓;想要记起,偏又无迹可寻。

猛然,电话铃远远地在响,寂静中,就像在耳边,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

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的焦急。

安安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双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股淡淡的愁思依旧纠结于心。

不一会,红云就急忙的叫她起床了。

怎么了?官邸那边派人来接您,说叫您马上过去呢!说着急忙把还有些迷糊的安安拉了起来,梳头打扮。

刚梳好头,车便到了,安安赶忙下楼,刚走到楼梯口,红云便追了出来:小姐,你忘记带耳环了!说着便踮着脚帮她带上,安安也来不急细看,匆匆上了车。

清晨的雪下得还是很大,安安下了车只见官邸极宽的石级上厚厚的全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大半个鞋都陷了进去。

仆人们领着她往二层楼上走,整个的官邸内,仿佛陷入一团同天色一样的阴沉的氛围中去了,所有的侍卫,佣人连走路都似乎踮起了足尖,竭力的不使它发出声音来,即使是话说,也只以耳语似的声音的。

二楼的书房外,严绍正守在门口,看见安安面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

怎么了?严绍拧着眉毛看着,嘴角多了丝焦虑的纹路,拿手指了指书房门内。

……受贿一案,属下不敢有半点隐瞒,查不出任何证据,所有的卷宗呈上,请您裁夺。

没有证据我定什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全部都是来丢人现眼的吗!轩辕司九的怒喝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光听着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发了多大脾气。

我们也是……还要狡辩,身为军人靠得是你手中的枪不是你的嘴,巧舌如簧的跟我在这里讲,还不如把事情办好!轩辕司九一边说着还一边不停的在咳嗽着,但咳嗽的越频他的火气也越大。

他生病了?昨天阅兵回来的晚了,受了一些寒,身子便感觉不快起来,并带些咳嗽。

九少在不舒服的时候,脾气总是非常暴躁的,还不肯看医生,可苦了里边的众位。

严绍说着,向安安使了个眼色,便举手敲了敲门,道:九少,医生来了。

给我滚!轩辕司九又是一声怒吼,安安心里倒有些七上八下的发了慌。

但不急细想,严绍已然在她后一推。

门开了,室内的玻璃窗透进昏沉沉的天光,落在笔直站在青砖地上的三名军官身上。

轩辕司九是坐在一张金漆交椅上,身后是一排顺着墙紫檀书架。

窗子里反映进来的光线,给他浅青的胡茬上加了一匝青光,显得面色更加的苍白憔悴。

而当安安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出现在门口时,轩辕司九只觉得自己的咳嗽一下子被哽在了喉咙里,看着她一双清澈星子般的眼睛,他有些眩惑的眨了眨眼睛,保持着严肃的语调道:你怎么过来了?彼此目光碰触,锐利的目光像要看穿人心一般,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安安咬着下唇,有些忐忑不安走上了前。

大着胆伸过手去,微微偏着头抚摩上他的额头。

其实安安不曾学过医,对于人的体温的高度,究竟应该有多少,实无半些概念。

但手掌在他额上覆了四五秒钟,便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爬上自己微冷的肌肤。

都热成这样还不让医生瞧?安安唇角努力泛起一丝笑,他只是望着她,眼中有着仿佛孩子似的神色,任性、别扭着,但语气是依旧非常郑重,两道眉毛差不多要打成一个结子了。

很热吗?是啊。

她用着一种耳语似的声音哄着他:叫医生进来吧。

安安的笑颜让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眼中的神色不觉的也逐渐轻柔了起来,但转头还想对那些军官严厉的说些什么。

你们……唉,你都病了还谈什么公事,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得等身体好了再说,叫他们去吧。

她拦住了他的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整理着他衣服上弄皱了的地方。

哄着小孩似的语气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一种近于对于母爱的反应便泛上了心头。

还不快滚!轩辕司九这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语气依旧保持着愤怒,说完又发狠把右手向外一挥,意思就是教他们立刻走出去。

军官们也巴不得如此,便忙着走了出去,临走前为少挨的斥责,用眼神感激着安安。

军医才刚刚走出,外边等候多时的医生便走了进来,也不敢抬起头。

诊治的时候,轩辕司九仿佛是有些不耐烦了,蹙着双眉,似乎立刻就要发怒的神气,而他的咳嗽,却始终不曾停止。

而安安只悄悄的挨着他坐在一旁,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仿佛安抚着他的暴躁。

之后医生匆匆的仿佛逃命似的出去了,不一会佣人便端上了开好的药,放下后也以不下于医生的速度开门而去。

他们面前的添漆托盘里排列着的白色的和蓝色的磁瓶。

每个瓶子都有一个标签,一旁又用一小方白纸写着服用的数量和时间。

安安只得每瓶拿出相应的剂量,放到了银匙子里。

这是什么药?这是退热的。

这个呢?这个是消炎的。

那这又是什么?是止咳的。

每拿出一样,轩辕司九就问上一句,话音还很焦躁,显然还不曾把无明火完全按捺下去:开这么多,庸医!听到他这么说,安安抬起头,明亮又温润的眼睛看着他,笑了,温暖而没有一丝杂质。

轩辕司九的面上仿佛红了一下,最后一仰脖子,把那些药吞了下去。

安安看着他简直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十二分的出乎意外,差不多就要嗤笑出来了,好容易才忍住,连忙在他的唇上安抚的轻吻了一记。

而这一记吻仿佛立刻就把轩辕司九所有的无名火扫除了,一直到他上床休息,也不曾有过暴躁愤怒的表示,就是上床之后,似乎也比往日睡得甜香了些。

而她就坐在床侧,一直陪着他,昨夜没有睡好,本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一直惦记着他过几个小时就要在吃一次药,便强撑着不合上眼,这样朦朦胧胧的一直支持着。

外面的雪仍在下,珐琅钟滴答滴答有节奏的走着,床上熟睡的他那英挺刚毅的轮廓溶入了昏昏的天色中,显得有些朦胧了。

安安怔怔地望着,真是奇怪,相处那么久,从未看过男人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印象中的男人,都是优雅中带着高傲,冷冷地微笑着……时间到了,她准备好了药,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已退了许多,但是咳嗽,依然不停的在困扰着他,即便如此依旧沉沉的睡着,只是那眉头却拧成了一团。

她几乎不忍心叫醒他,但又不得不叫着。

起来,把这药吃了再睡。

他恍惚的正开眼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银匙又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微弱的光线在他脸上形成冰冷的阴影,他细长的眼中似有焰火正跳动,不停的摇晃,逐渐拉长的一种诡谲。

她只以为他又在闹小孩在脾气,细声的哄道:暂时再忍耐一会,好吗?天光随着雪的加大越来越暗,风不断拉长的尖锐尾音,听来沙哑又凄厉,仿佛是着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钻心痛耳。

他的面容也越加的惨白,陡然俊美的脸庞突然扭曲起来。

一阵激烈的痛楚从全身各处尖锐地爆发出来,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发狠似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手中的银匙被蓦地打翻,整个用力摔到地上,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着。

她不知所措地抬头,却正对上男人的眼眸,那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眸。

缓缓地,一字一字地,她听见那冰冷而低醇的嗓音。

……你想我死!男人平淡的语气,似乎只在陈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背后却隐藏了多少激烈的情绪,以及指责她的、怨怼她的,还有一种叫做伤心的强烈感情……良久,她才似乎感觉到药水特有的味道混杂着在空气里,人有些眩晕。

她的唇动了动,说不出辩解的话语,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因为潜意识里,她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过死亡的降临……屋子里的暖炉烧得那样的旺,但是风雪的寒气也不甘示弱的扑了进来,半边身子是极寒,半边身子又极热。

寒热交加中,一股无尽的心酸随着寒热的交替在全身蔓延开来。

不能哭,不能哭,但是她已经精疲力尽了,无力再撑下去。

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她的笑容依旧在唇际不住的摇漾着,像水中的倒影。

而轩辕司九过了许久眼神才渐渐凝聚起来,看着她露出了显然是大受震惊的表情,按在前胸上的手仿佛因受惊过度而在抖着。

恍惚又是多年前,他还只十来岁的时候,初春多雨的时节天总是湿漉漉的,气中飘零着那一缕一缕的轻柔的雾,像缠绵的情丝纠结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他随母亲去看戏,不想却走散了。

细雨中他发疯似的传过人群满世界的找着,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没有父亲,连母亲也不再要他……然后他看见母亲独自站在人行道上,零零的雨珠溅在她的身上,发丝已经湿了,苍白的脸上隐隐亦有水痕。

或许是雨水吧,因为她的唇角还噙着笑意。

他这样想着,欢喜的跑了母亲的身前。

然后,他知道错了……远处的戎装英俊男子,坐在时装店内,隔着雨淋淋的窗,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可以看到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旋转着一条崭新的长裙扑到了男子的怀里……雨细细碎碎的从天降下,洒在母亲的面上,浓艳的装融化了,她的眼凝结出一层层哀伤的雾,仿如云霭,泪慢慢滑落……奇异的她的唇角也是噙着一抹笑……空气中飘着,灰蒙蒙的水气……猛然,安安把手捂在脸上,背过身去。

她的身上每一个细微的抖动,都仿佛雕镂线条起伏在他的眼中。

于是,他起身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拥抱一片易碎的水晶,还是那如丝的细腻,那如冰的清冷,记忆中的缠绵一点一滴地浮现,心动了,又碎了。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静了半晌他才艰涩的开口,说完,手凝了下,看着她低垂露出的后颈,上面还稀稀地印着一个殷红的吻痕。

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的情绪居然如此温柔的道歉……安安她没做声,把手按到了他的手上。

她的手是雪白的,和他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喜,刚想握住,她却推开了他。

然后,又重新准备好了药。

快躺下,然后把药吃了。

他看见,她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红红的上水朦朦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怕那水破散出来,面颊上依稀可见未干的泪痕。

他连忙乖乖的躺下,然后把药倾入口内,她已早就给他备下一盅温茶,他也不接直接就在她手内喝了几口,急急的把药吞下去了,随即反手楼住了她。

安安也不说什么,将脸贴到他的胸膛上,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轩辕司九的手似乎颤了颤,但旋及坚定地搂紧了她的腰肢,低低地咳嗽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才是……安安截住他的话,说完便抿紧了唇,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份冷冷的温度。

他只能紧紧的拥住她,深深的呼吸,只觉得嗓子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小一些了,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雪凭空而舞,似丝、似絮,萦绕出白色的清雾。

从小,妈妈就教训她,她们这样的女子,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咽,也得笑,死了亲娘老子也要笑得粲如花,她自信在这点上做的很好,但是却在他身上破了功……只是一句话,一记挥手……再糟糕的都经历过……而今日为什么哭……轩辕司九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手轻轻的安抚着她的悲伤。

手缓缓穿过她的发丝,柔软的发滑过手指,仿佛细风吹过,泛起了一阵冰凉的感觉。

又仿佛沙漠的中的金沙,温软细致。

室内没有一丝声息,静极了。

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在室内清晰地回荡着。

那手来到她的耳边停顿了下来,把玩着她的耳环,许久方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这耳环很漂亮,新买的吗?安安可以感觉到从他的指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热度,连带着熏染了耳环,染红了耳骨。

她连忙伸手摘下,这才看到红云给她急急戴上的正是席红玉赠送的祖母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