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好像春日的柳絮一样满天飞下,给小楼外的满园子梅花穿上了白袄。
屋外的严寒,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以抽丝扒骨的韧劲,渗进了屋内,把陈设的家私都好似映着成了雪色。
天色过于的阴了,便点上灯,淡青的灯影下,安安正坐在沙发上捧着手炉,对着电话低低的讲着什么。
我很好……嗯……不去不行吗?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轻叹了一声:知道了。
撂下了电话,红云捧着茶盅走上前,看见她靠在沙发上,一身深色的旗袍,又在灯影里,到比那灯影更加像是影子,便问道:小姐,怎么了?红云本一直称呼安安为三小姐的,可是今天严绍走过来对她说,还是称呼小姐比较好。
她这才惊觉,毕竟叫着三就难免联想起二,所以连忙改了称呼。
安安仿佛也不觉得,依旧淡淡的答应着:没什么,今晚是财务部长何宁汐的寿筵,他要我一同去。
就是原来轩辕家太子爷,轩辕玄的心腹,临阵倒戈弑主的那位?瞧见安安瞪着她,连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说错话了,不说了,还是赶紧给您收拾吧。
红云说完,便拉着安安上了楼,强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连着屋内的灯光都有些微醺,映到镜子里都是暗昏昏的。
此刻只有他们主仆,没有了外人,安安的眉端的愁意就仿佛壁纸上的雕花,清晰浮现了出来。
红云望着她,踌躇了一会,方道:九少肯带你出席是好事,您担心什么啊?当日二小姐……话说出口才惊觉,连忙收住了口。
偷眼瞧着安安,不再言语。
安安仿佛微颤了一下,避开红云的视线,倒把头更低了一低。
红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帮她收拾着。
好了小姐,你看怎么样?镜里的女子,浅紫色的旗袍,上面金丝绣的是海棠春睡图,难得的是每朵海棠枝叶鲜明,却又朵朵不同。
眉梢用镊子钳细了,铅笔画出长眉入鬓,绿宝石的耳坠,翡翠的镯子,碧绿的猫眼发夹儿。
红云在安安身后不停的夸赞着。
可是安安眼神却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还记得小时候,阿姐的卧室总是到了深夜才会有灯光,她偷偷的跑去,灯光略暗,从茶色墙面折射回来,变成了杏子红的颜色。
但现在她也无法忘却,那间屋子里特殊的气味,脂粉与酒气的混合,熏染成一种被阿姐称之为绝望的味道。
常有的杂志四处乱扔,梳子遗落在地上。
红木的衣柜中间嵌着玻璃镜子,一片晶澈,阿姐站在镜子前,淡黄色的旗袍,绿色夹着金线的图纹。
仿佛发觉到她,阿姐回过头来,扯着嘴笑着,那仿佛在哭的笑容,沉沉的在温暖的空气里重压过来……阿姐在问她:好看吗?很美。
声音响起,属于男子的冰冷身躯从后面拥住了她。
镜中,他的眼中一片惊艳。
不是说叫人来接我麽?她一惊,连忙仰起唇,用笑意藏住一切心事,软软问道。
美人如斯,我怎可不陪伴在旁。
她一愣,随即笑得越发的甜美。
银镜清如水,冷凌凌的映出了镜前的人影,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女子眼眸是水做的丝,唇际漾着涟漪,真心还是假意连自己都分辨不出。
轩辕司九这阵子待她非常好,处处护着她,宠着她。
虽然不过是水月镜花,可是她不想说穿,毕竟这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溺爱,是那么的难得……她说到头,不过是一个想被爱的女人罢了……安安,我很想知道,他的手轻轻抚过她有些恍惚的面颊:现在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想你。
她笑得淡淡地说。
他一愣似乎想不到她会如此回答,随即低首,挚热的唇埋在她的颈项间,身后红云已是耳面赤红。
安安忙微挣着,回身想推开他,却不想手肘一拐,梳妆台上的一瓶香水滚下来,跌在地下打碎了,泼了她一鞋。
为宴会特地换上的与旗袍同色的缎子的绣花高跟鞋,顿时就像雨天里斑驳的墙面,花得不成样子。
轩辕司九笑道: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说着弯下腰,掏出手绢帮她把鞋面擦了擦。
安安一愣,顿时想要退后,但他握着她的足踝,她动不得,只能红着脸扶着他的肩,道:你快起来,什么样子,都怨你!红云也顾不得收拾地面的玻璃屑,连忙又去找搭配的鞋子,可找了半天也没有再找到合适的。
打碎的那瓶香水,渐渐的蒸腾成了空气,香芬倒更浓了。
轩辕司九蹲在她的身前,她的一只脚在他的手里,肉色的丝袜也沾了香水,潮潮的,他极热的指尖顺着那鞋口一下一下的擦拭着。
可擦着擦着,指尖便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挑逗,她急忙把脚一缩,可那奈何他握得那样的紧,只好趁着红云没有发觉,使劲的朝他的后背砸了两下,他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只手已经从脚背到了脚踝继续着似有还无的挑逗。
那边红云一时间找不到鞋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你别乱找了,去楼下把我新定做的那双镂花黑皮鞋找出来就好了,不用送上来,我一会儿下去就换上。
安安强作镇静的说着,脸已经热的自己头发滚烫,可是又不能拿手去摸,因为那种动作仿佛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只好若无其事的忍着。
红云答应着出去了,安安这才使劲一挣。
你疯了!做什么?!轩辕司九这才抬起头看着安安,她原本泛着染上胭脂脸颊如今更加的嫣红般,那明亮清澈的黑眼睛带着羞涩凝视着他,眼睛里折射出昏黄灯光的光线,也是朦朦胧胧的,几乎在一瞬间融化了他的理智。
他手中的足踝纤巧美好的一如她的人,而她的嘴唇不满的微微撅着,流转着细腻盈亮的光泽,泛着淡淡的朱光粉色。
这样的嘴唇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他忽然很想知道,于是,他起身吻上了她的唇。
她一呆,只觉得他的呼吸蹭过她的脸颊,痒痒的、麻麻的……男子的唇瓣似乎带着一丝的颤抖……这样的触觉似乎一直传递到心里去了。
恍惚的,她抬手,轻柔地揽住了他的颈项。
无用的反抗,又何必去做?不是只在轩辕司九的面前没有反抗的余地,而是在命运的轮转之下更是这样。
旗袍的前襟上是一排很密的盘扣,他的手却非常灵巧的一点点解开,伸进她的领口,揉弄着她细腻润滑的肌肤。
如果你够本事那个暂时就会变成很长时间甚至是永远……她心里乱得厉害,何风晓的话再次回响在安安耳边。
不知不觉,似有意若无意自己已经在他的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一辈子那么长,命运要她与他交缠在一起,会吗?如果命真的注定,那么她是不是的小心翼翼的敷衍他一辈子?那将是怎样的日子啊!她陡然一惊,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眼波中激荡地闪跃出几许迷离的神情,盯着他。
轩辕司九眼眸中的火焰被彻底的点燃了,充满了狂乱,他把她抱起放在了床上,随即压在她的上方,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道:安安,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
说完一把扯开了旗袍,淡紫色的锦缎破碎着落到了地上。
他的唇,称得上粗暴的掠过她的肩膀,如丝绸般细腻的肌肤,被印上一个个深红色的痕迹……安安指尖微微地颤着,伸手紧紧抓住了床帐,拽紧了,却还是颤。
嘴唇张开了,带着细细碎碎的喘息的声音。
这样的诱惑着,让轩辕司九的的嘴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他的手顺着她的腰际向下滑去。
安安惊喘着下意识的收紧了双腿。
他握住了她凝玉似的足踝,眼眸里深邃如海,荡漾着,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略略地有些颤抖:别怕……别怕……安安……与轻柔的语调相反,他重重地,覆上了她的身体。
安安的腮颊底下透出撩人的绯红,秀丽的眉头绞拧着,宛如落花溶化在冰雪之中,零乱的青丝随着她的身体如波浪般地起伏着……绵绵的,狂野的,唇与舌的交缠,身体的紧密相连,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感觉,如同罂粟被燃起的时候,充满了危险而香甜的诱惑。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鬓,梦呓般地道:你知道吗?今天的雪特别地美。
而你,比这雪还要美一百倍,一千倍……她无力的将脸埋进他的肩胛,柔软的呻吟微微地颤着,如绵如絮……上天早就预定好,无论如何地挣扎,到头来,还是同样的结局,没有人能够例外。
他们来到何府门前的时候,到底是迟了,汽车早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朱漆的大门上,一列挂了十几盏五彩寿字灯笼,在彩光照耀下,森严的警备把守着,隐约里有威吓也有炫示的意味在。
汽车停了下来,严绍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身着长袍马褂气势傲然的男子,跨步而出,一旁守备的队伍立即全体行了笔直的军礼。
轩辕司九转身扶安安下了车,锐利有神的眼睛,瞥过行礼的众人,挥了一下手示意免礼。
这边,何宁汐已经亲自迎了出来。
九少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何宁汐一身品蓝大花缎的狐皮袍,外套青缎马甲,苍老削瘦却精神矍铄,即使现在满面笑容的恭维,依旧有着长年身居要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不卑不亢。
今天是何老的寿辰,怎么也要打扰的。
安安来,见过我的肱骨之臣,何宁汐何部长。
轩辕司九面上带着倨傲的笑,伸手抓住安安的手,转头时就多了几许温柔。
何老,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慢慢地颔首,象月光下的昙花一般,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在半空中。
顾三小姐的大名早就久仰了,九少里面请。
何宁汐复杂的眼神看着安安,然后笑笑,淡然道。
广大的厅堂正中的墙上一个鲜红的大大寿字。
朱红大柱,盘着青绿的龙,暗红的地毯,脚踩上去,虚飘飘地踩不到花,像隔了一层什么。
音乐台上乐队正奏着舞曲,台下一起宽展的舞场。
见他们进来,一个华丽明媚的女子,笑着迎了过来。
九哥,你来了。
女子一身桃红色长裙礼服,荷叶蕾丝边的袖子长仅齐肘,雪白的藕臂上带着黄金镶钻的镯子,她作势要挎住轩辕司九的胳膊,却在看见在他臂间搭着手的安安时,眼神一冷。
推了轩辕司九一下,侧着头笑了,杏眼中荡漾着一股略带野性的调皮劲:这位……我猜是湖都大大有名的顾三小姐吧?小女音晓,随意惯了,顾小姐不要介意。
何老客气了。
安安也不看着何音晓,转头拉了拉轩辕司九的手,他把身体低了一些,她便俯在他的耳边,哝哝絮语:这位何小姐,很爽朗呢……很低的声音,其实轩辕司九也听不清楚安安在说些什么,只是那种带着幽香的气息蹭过,挠得痒痒的,很甜蜜,仿佛这间房只有他们,不由得也笑了。
小妹是和九少自小一起长大,三小姐还要看在风晓的面上,不要吃醋才好。
何风晓不知何时转了过来,一身月牙锦缎的长袍,如工笔细绘的娟秀五官笑得有些颓废。
她望着何风晓,而何音晓的眼是很平静的,静得……有一点点寂寞。
仿佛是黑暗中的玻璃窗,反着光,流动的却是脆弱的色泽。
她的心突然涨大了,挤得她透不过气来,台上的乐曲声传到耳朵里,耳鸣一样。
风晓!哥。
何宁汐的呵斥和何音晓的娇嗔同时响起,安安已垂下了露出一丝忧郁的眸。
轩辕司九始终只是淡淡的笑着,冰冷的眼眸流转着,其中隐约流泄出的异样魔力蛊惑全场,仅仅的一瞬之间,他已完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舞场的左右两旁休息室中的男女宾客,已经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轩辕司九手指和安安相交缠绕握在一起,对着众人点头微笑着,毫无瑕疵的的完美。
众人也都是久居官场的人精,见着此情便都忙着和安安应酬起来。
一时间衣香鬓影,十分热闹。
直到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何宁汐方过来笑道:酒宴已备好,还请大家先入席吧。
然后便亲自引领着轩辕司九入席。
众人穿过大厅,在室外东客厅列了一排的红木八仙桌,竟在二十桌上下。
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
他们坐定了,身后的侍从上前斟好了一巡酒,轩辕司九率先举起了酒杯,朗声祝道:我先祝何老松柏常青。
众人都连忙跟着起了身,男女祝寿声一时喧然杂沓而至。
安安也举起了杯子,刚要喝,轩辕司九却伸手握住了她,声音虽低,却满席皆闻:你病才好,不能喝。
说着接过一饮而尽,才把酒杯放回她手中。
安安伸手接过酒盅,秀气的眉头微微地颦起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罢方觉众人在看,连忙莞然一笑遮掩过窘态。
轩辕司九定定地看着安安,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安安的眼角、眉梢,似乎被那阳光般耀眼的笑容融化,他的眼眸中跃动着异样复杂的情愫,似暗夜中的利刃破空而过,却不是冰冷的,而是火热的。
何风晓眼中惊异一逝而过,何音晓俏丽的脸色却是一变,站起身亲自提着银质酒壶,来到轩辕司九的面前,那玉藕似的胳膊往酒杯子里斟满了酒,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笑道:九哥,你最近也不知忙些什么,都没来看我,小妹我要罚你一杯。
轩辕司九,举起镂花银的杯子,一饮而尽,淡漠神色不变,仅轻轻敛动薄唇。
何音晓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身要替就安安斟上。
轩辕司九将手一伸,把杯口按住,才开口说道:她不能喝。
何音晓执着白银酒壶,脸颊似乎染上了红烛的光,呈现出艳丽的桃色光泽,带着魅人的意态:听人家说顾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怎么就不能喝?只有九哥你是傻子,别人白白说什么你都信。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是极具污辱性的,更何况何音晓明艳的眼还直直的看着安安,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但那是一种轻蔑的、冷到骨髓里的笑。
郁郁的玫瑰花香从她的身上飘逸而出,美艳的女子亦如玫瑰,带着刺的高傲。
一边何宁汐急忙起身,几乎是半枪的接过了她手中酒壶,为自己和轩辕司九满上一杯。
来来来,我敬九少一杯,今天一定要不醉无归。
何老客气了。
轩辕司九由侍从斟上,仰头又干了一杯酒。
神色不改,一派镇定如昔。
灿烂灯光下,何宁汐只觉得承自其母的俊丽姿容,此刻看来慑人心魂,那双冷冽眼眸里,竟没有一丝波动情绪,饶是自己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安安早已夹了口菜,放在他碟中。
轩辕吃了口菜,望向她,眼角一动,露出一点笑容。
侍从早已经识趣的撤下了她的酒盅,换上一盏茶。
茶还是刚刚沏好,薄薄的茶雾像丝、像棉,袅娜地舞动着。
安安尝一口似乎觉得有些烫,便有些孩子气的皱起了鼻子,重又放下了,转头和人寒暄。
彩色的光线落到她的脸上,为她长长的睫毛抹上了一层粉色的眼影。
手正捋了捋鬓间的发,灯光下腕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和那微棕的发色,衬得十指越发的纤细剔透,心中一动便抓住她的手烙下一吻。
手指间还有着碧螺春极淡的味道,隐隐约约地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安安蓦然一惊,手连忙挣出来,无限嗔怨的瞪了他一眼。
眸间流动出一丝丝羞涩、一丝丝嗔怨、一丝丝无奈,像微波涟漪的清泉中的两颗黑色水晶,伴着耳朵上那两只绿宝石耳坠子,不停地幻变着深邃的光彩。
席间众人只觉得围绕着他们有一种奇幻的气氛,亲昵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