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刻,河对面走来衣衫褴褛的四个人。
才被袭击过的老虎营高度戒备,狼狗疯狂的叫。
管平波从睡梦中惊醒,就感觉到了肚子猛的一抽,冷汗都吓出来了。
捂着肚子镇定了半日,才问:何事?陆观颐揉着眼睛道:不知道,暂未听见铜锣响。
管平波道:你眼睛怎么了?衣裳没必要那般赶,且能对付。
陆观颐笑道:没什么,横竖也是闲着。
你别动,我去外头问一声。
管平波靠在床头,手本能的抚摸着肚子,希望能给孩子一点安抚。
昨晚到今日,情绪波动太大了。
依稀记得发育的某个过程若母体十分不安,就会出错,造成诸如兔唇之类的结果。
此刻也没有个彩超,管平波焦虑日甚。
明知越焦虑越不好,可她两辈子头一回做母亲,半分经验也无,如何绷得住?算算日子,正是过年前后,最冷的时候生。
大厨房每日攒着火子,预备她坐月子取暖。
可惜那玩意她太知道了,消耗量大,热力又很不够。
全然不知本地情形的他们,连去何处买炭都不知道。
陆观颐夜以继日的做老虎营的军服,为的就是把时间尽量往前压缩,她好做孩子的衣裳与尿布。
当初带了个缝纫机来,真是阿弥陀佛。
要是靠全手工,这么一大堆事,陆观颐就是累死了都做不完。
喧闹很快被压了下去,管平波料定无甚大事,继续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陆观颐进来时,见她手搁在肚子上,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把清炖鸠鸡吊在碗柜里,吹灯睡觉。
哪知半夜,耳房里传来清脆一声响,陆观颐听得动静,恨的咬牙切齿:我都锁上门了!那猫怎么进来的!又点灯下床去耳房查看碗柜,果然碗叫打在地上,肉已被叼走。
紫鹃心疼的直抽抽,低声怒骂道:养它们抓老鼠,老鼠不抓,倒来偷嘴。
不是奶奶睡着,我非拿棍子打一顿不可!管平波早醒了,笑道:罢了,终归有它们在,能竭制鼠患。
偷粮库是一桩,家鼠带了无数的病,沾惹不得。
既是功臣,贪吃便贪吃些吧。
紫鹃道:就剩这最后一点子了,你又不许阿颜朵夜里上山,下剩的肉不是粗糙的很便是熏腊的,通不合适你吃。
又不是不喂它们,见天的在家里淘气。
看我明日逮着,怎生收拾!阿颜朵翻身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明晚上去捞一兜回来便是。
鸠鸡笨的死,枞树枝上排排站,捡一回有十几只。
就是入冬了不好找。
还得自己养些鸡鸭才好。
管平波郁闷道:养哪儿啊?寨子统共这么宽,盐井家伙一摆,加上武场、住宅,一寸空地都没有。
搁外头养,一准被偷。
阿颜朵撇嘴:你们就是瞎讲究,养院子里怎么了?不就是鸡粪多点,蚊虫多点嘛!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过日子的。
屋里竟还铺上木板,日日擦的水亮。
舒服是舒服,进门就能滚地上,可你们不嫌累呐?陆观颐笑道: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孩子生下来见风就长,二三个月就能操蛋。
家里不铺上地板,那才是甩不脱。
非得一日日的抱在手里不可,不然不是衣裳脏的没法见人,就是两只手似扒火棍,脏兮兮的往嘴里送,找病呢!带孩子管平波是全无经验的,点头道:还有这个说法,我还当是没有床,索性做个大通铺呢。
陆观颐没好气的走来直戳管平波的脑门道:休在我跟前装大尾巴狼,我还不知道你,孩子生下来一准扔给我,从天光到天黑,再想不起来的。
我不自己琢磨法子,难道靠着你想?我就是你请的长工,哪里知道你算计到今日!管平波被叫破心思,讪笑两声,不敢答话。
陆观颐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钻进被窝睡觉。
紫鹃笑着整理好床铺道:罢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一早,阿颜朵梳好头发,一边穿着草鞋一边道:鸠鸡竹鸡都会飞,白日里打不着,我试着抓只山羊回来。
恰好羊皮给孩子做襁褓使。
管平波道:皮子都要硝制,这个我真不会。
论生活,还是县城好。
到了山沟里,要什么没什么!阿颜朵早飞奔出去了,紫鹃则早去了厨房帮忙。
屋中只剩二人,陆观颐便问:你想回县城?管平波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道:早晚要回的,我们还真能窝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不成?盐井周遭土地不多,河对面那几分田很不够看,便是圈起来也无大用。
我盘算了许久,圈是定要圈的,却不能用来种稻子。
我的想法是,下头平地养兔子,山坡上就种苎麻、苎麻叶喂兔子,苎麻皮搓麻线,杆子晒干了还能当柴烧。
至少做饭的柴禾不用占用盐井的了。
陆观颐皱眉问:苎麻可不是麻,做出来的麻布太粗,恐不好做衣裳被褥。
管平波道:军需物品。
嗯?石竹,乃至整个南边山区,都蚊虫肆虐。
一到夏日,兵丁多无法好好休息。
便是适应了,也容易传播疾病,更有各色毒虫,咬一口少说也要丢了半条命。
苎麻廉价,做夏日用的帐篷正好。
刚好一个队共用一个,下头厚厚织了做垫子,两头打上木桩把帐子挂起来。
便是夜里露营也不怕了。
冬天呢,就再多带块布,在帐子外头罩上,立刻变成简易的营帐。
将来露营的时候多着呢。
便是不提那么远,咱们现在也没帐子不是。
说毕,管平波又道,苎麻布能用水力纺出成纱,机器没见过,得寻人打听。
不独苎麻布,我想养兔子亦是为了将来。
你道我为何死活要占个盐井?你可知行军打仗,后勤压力有多重?兔子吃百草,繁殖又快,很容易发展成养殖业。
剥皮去骨,搓盐风干,是极好的军粮。
为了保质,盐必得上的厚,我们自己没有盐,就等于叫人卡住了脖子。
哪个人日日都需盐,将来路上带着兔肉,混在饭里煮,竟是无需特特带盐了。
打仗打的是后勤,士兵的忠贞度也是忠的后勤。
盐饭管够,一日有顿肉,凝聚力自然就有了。
你不知道,久旱逢甘露是哪般滋味。
我初入窦家,非极力克制,非撑坏了不可。
我家真不算差的,终究也没饿过我几顿。
广大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让天下丰衣足食,不是梦想,而是我的目标。
将来我还要组织人养猪、养牛、养羊。
不要军屯那般自给自足,一样修建堡垒,却是根据地点,寻出适合的农作物。
这样他们就必须交易,物品流通,造就经济繁荣。
从县城到盐井的路好走,将来商人为了方便,每个村寨的路都会好走。
你应该读过《宋史》,我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这般庄园,宋朝随处可见,又有何难?陆观颐惊愕的看着管平波: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管平波道:在君山岛查石竹县志时想到的。
陆观颐:……管平波在陆观颐耳边轻声道:我想做皇帝,而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陆观颐道:所以你早晚要杀尽土匪……夺盐井不过顺势而为。
便没有变故,你也会寻找机会。
是的。
管平波道,盐井还不够。
我是女人,降服不了太多男人,或者说代价太大。
我需要女兵,但女人力量天生不如男人。
故在阵法之外,还须旁的作为补充。
什么?火器。
陆观颐道:那个火绳枪?管平波道:要用火器,就要大量的铁。
故我们不但要夺回云寨,更要拿下武攸。
武攸是资水的源头,而资水中段的飞水县,是一个巨大的铁矿。
如果说石竹将来大大小小的邬堡是我们的养分的源泉,那么飞水县就是我心中的战时首府。
巫水与资水的源头,不过几十里,我们完全可以贯通水路。
由飞水县提供源源不断的铁,由石竹县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
你可知道,就资水的源头武攸县内,有23万亩天然草场。
有草场就有马,有马就有骑兵。
那块地,窦家垂涎三尺,为窦宏朗准备的书籍里,极近详细的介绍了西南几县的情形。
我与谭元洲,一直谋划夺取武攸。
只没料到被土匪算计,耽搁下来。
如今我们暂时站稳脚跟,必往前冲。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待拿下石竹全境,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陆观颐听着清晰的规划,轻笑出声:陛下不是逗着我玩的,我便放心了。
管平波一挑眉:嗯?我要做凤凰,总得有火来淬炼。
陆观颐直视管平波道,你既是我的三昧真火,倘或燃不起来,我又如何浴火重生?管平波没再贫嘴,而是认真的道:若我真能问鼎天下,希望你能做我的丞相。
陆观颐调侃道:不是娘娘么?管平波微微一笑:后宫,放花瓶就够了。
你做后宫,太可惜。
陆观颐点了点管平波的胸口,你太会收买人心,不得不服。
不过给你想要的,何足挂齿?陆观颐但笑不语,士为知己者死,她觉得足以挂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