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的机械制作计划里, 排在首位的不是用于盐井, 而是用于寨门。
羊头寨沿河而建, 土墙与河堤连城一体, 只余寨门口前有一小块空地, 便于暂时安置货物。
管平波稍做了修改, 比着寨门的宽度,做了个远高于土墙的门, 用绞盘放下正好变成了桥。
白日里做桥,便于阿颜朵他们出门打猎与妇女们去寨子旁边的土地里劳作,夜里吊回来, 成为防御的大门。
土匪也未必都是土包子。
尤其是李德元这类半水匪,行走江湖时亦见识过城门。
管平波的招式是古代城防用烂了的东西,区别在于有些地方傻傻的用绞盘, 而管平波则是搞出个滑轮组, 保证做到陆观颐与紫鹃两个弱女子联手能顺利操作。
李德元站在河对岸, 暗赞了句新来的有几把刷子。
八月初的水还不算冷。
土匪们脱了衣裳,悄悄的下水游到对岸。
哪知才踏上岸边的土地, 犬声大作!老虎营防御最薄弱之处便是寨门,管平波索性把狗窝给挪到了土墙上, 稍有动静, 立刻能惊醒值夜的人。
今夜轮值的是二队的杨欣与魏迎春, 铜锣被连敲三下,以示敌袭。
杨槐猛的睁开眼,和衣而卧的他来不及穿鞋, 带着人赤脚往土墙上狂奔。
土墙内有阶梯可轻易上墙头,杨槐带着兄弟们各就各位,在土墙上的几个防卫点依次排开,端起了弓弩,瞄准来人。
金竹寨以打猎为生,能摄取大量的维生素A,一个夜盲的都没有,反而因常年夜间捕猎,夜视能力绝佳。
瞭望塔与墙头的火把点亮,借着这点光,箭矢咻咻射出,随即便听到了惨叫。
十来天的动物肝脏补充,夜盲症的治愈未见奇效,老虎营依旧半数完全不能视物!管平波调集勉强能看见的人,组成两个小三才阵,在门前列队。
第一波袭击是弓弩,土匪若能扛过,才是寨门。
守城从来不是苦守,不出城迎敌,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再不得安宁。
然而老虎营在夜里的劣势太明显,管平波只能寄希望于新编的弓弩队能派上用场。
怀孕五个月,小腹有了明显的隆起。
但管平波依旧灵巧的爬上了瞭望塔,居高临下的指挥战斗。
石竹盛产可长至十几米的毛竹,而河堤加上土墙的高度不过四米。
狼狗们在土墙上来回奔跑,攻击着试图顺着竹竿往上的人。
可狼狗毕竟只是动物,猎户是他们的天敌。
面对竹竿上持着梨花枪的人类,只能做到骚扰。
真正的战场靠的始终是人。
土墙频频竖起竹竿,管平波想到寨中的一群夜盲与妇孺,还是被逼的打开了寨门。
对于正规军而言,单个乱窜的土匪比一群土匪难对付的多。
有节奏的鼓声响起,石牛冲的人脸色剧变,对李德元与刘癞子嚷道:是县令的小老婆!!这是她的鼓!我上回听过她的鼓声!就是这么敲的!李德元与刘癞子对望一眼,彼此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随着寨门缓缓放下,寨内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大喊:虎!!虎字曾作为戚家军的应答之声。
比起是更显气势,比杀,更显庄严,又正合老虎营之名,深受老虎营的认可。
寂静的夜里,任何动静都尤其明显。
爬上岸的李德元分明听见一个女人干脆利落的声音:出击!砰!砰!砰!鼓声再次响起,连同城墙上的弓手们,也默契的大喊:虎!浑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气势非凡。
李德元无法判断管平波到底有多少人,然而人家已经打开寨门,没有不冲击的道理。
管平波害怕零落的土匪,单独爬墙的土匪也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
集合的喊声此起彼伏,苗人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是汉人不曾具备的优势。
两个小三才阵踩着鼓点,向外杀去。
不一时,短兵相接!这是鸳鸯阵第二次直面敌人。
盾牌手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土匪的逼人的力量。
抄了百户所的土匪们鸟枪换炮,劣质的刀换成了军中常备的良品刀。
一刀下去,约五公分厚的盾牌险些砍穿。
石茂勋的狼筅再次被砍断。
狼筅的防御只有三步,三步至跟前,砍刀挟风而至!刀锋泛着寒光,近在咫尺!千钧一发间,叮的一声,砍刀与梨花枪擦出了火花!石茂勋冷汗层层,再一次濒临死亡,恐惧似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他的肺部,无法呼吸!土匪亦打的不轻松,头上箭羽乱飞,阿颜朵弓弩的准头奇好!她能做金竹寨残部的主心骨,不仅仅因为她是寨主的女儿。
她擅于辨别方向寻找水源,擅于跟踪动物的行迹,更擅于远程攻击。
金竹寨逃出的那天,就是她带领族人在丛林中生存。
落入羊头寨,纯粹属于少不更事,受人蒙蔽。
想起活活累死在盐井里的族人、被羊头寨主虐杀的族人,爱哭的她满脸的泪,却异常冷静的放出根根箭羽。
敌人每一声惨叫,都能引发她极致的复仇的快感。
仇恨在眼中闪烁,要把你们全都杀掉、风干、剁碎喂狗,以祭族人的在天之灵!鲜血在寨门飞溅,小三才阵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即将崩溃。
谭元洲脸色发僵,抓着管平波手腕的手都在轻轻颤抖:走!我们先撤。
管平波道:主将撤离,立刻溃败。
你速去点燃全部库存的火把,组织留守人员第二轮进攻!谭元洲断然拒绝:主将身旁不能无人保护。
管平波道:不需要。
你休逞强!如今不比以往……话音未落,管平波轻蔑一笑: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谭元洲登时一噎。
管平波冷酷的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斩!谭元洲只得低声应了句是,爬下瞭望塔,稍停,往上看了一眼,往后奔去。
更多的火把燃起,羊头寨的妇孺们被迫充当了人形灯架。
陆观颐与紫鹃亦举着火把,跟在剩余的两个小三才阵身旁。
火把的光亮不足以让夜盲症患者行动自如,他们需要的是阳光。
幸而连续几天的动物肝脏补充,让他们多少有些恢复。
共患难的兄弟在前方厮杀,他们做不到袖手旁观。
逐渐适应了令人作呕的血腥,补充的两个小三才阵加入了战斗。
土匪的悍勇超乎想象,第一阵列的小三才阵已完全是肉搏,再不见一丝阵法的踪影。
队列一散,单打独斗岂是土匪的对手?死人,再难避免。
战鼓不停的响,声声敲在李德元的心头,令他心惊胆战。
激增的火把照的他发慌。
近一个时辰,他居然没有杀进寨子半步!一个女人,一个文官家的小老婆,竟厉害至此!作为劫掠窦宏朗的主谋之一,他太清楚窦家景况。
窦家尚武他知道,窦家的姨奶奶喜欢带着小子们舞刀弄枪的做耍他也知道。
可他不理解,一个年岁不大的孕妇,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其中还夹着女人,到底是为何有如此战斗力!打到肉搏战,他清晰的看见了手执梨花枪的女人,悍不畏死!终于,再又一次面对整齐而来的小三才阵时,石牛冲的人崩溃了。
鼓声变换,管平波下令追击。
尽可能的杀掉土匪,才能赢得更长的发展时间。
威名由硬仗成就,唯有重创石牛冲,才能震撼各路盗匪,老虎营不好惹,不怕死的尽管来!后背迎敌从来是死的最快的方式。
阿颜朵果断的指挥所有人放出最后一批箭羽。
年久失修的弩不算好用,有些力量薄弱的只能产生干扰。
可是逃命的慌乱加剧了痛苦,不是致命伤,他们也会觉得特别的恐惧。
谭元洲带领着失去阵型的队员们追击。
经验丰富的他每一刀都能让对方丧失行动力。
两个伙夫跟在后面,面无表情的补刀。
箭羽射完,阿颜朵一丢弓弩,从土墙上跃下,大喊一声:追!有了一次逃跑经验的刘癞子立刻带着人玩命的跑,这种时候狼狗就显得尤其的令人憎恨!二十几个人沿着山路逃命,夜盲阻碍了鸳鸯阵追击的步伐。
集结号响起,谭元洲顿住,喝令队员停下,有序的往回撤离。
最后一人入内,陆观颐与紫鹃推动着绞盘,紧紧关上了寨门。
火把集中在门口,管平波立在血泊中。
低头含泪看着亲手带出来的孩子,率先出击的两个小三才阵,重伤三人,死亡四人。
折损率超过四分之一,但他们坚持到了最后。
曾云儿、魏迎春、罗康、张毅,每一个人的音容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没有不死人的战斗,她的前世一样在战友的泪水中轰轰烈烈的结束。
可是战友死在眼前,又如何能不悲伤。
管平波蹲下,抚摸着曾云儿的脸。
温婉的名字,五大三粗的脸,花一样的年纪。
几乎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可窥见冷兵器时代战场的血腥。
市场上不值几个钱的女人的命,在管平波心里重于千钧。
眼泪滴落,对不起,没能把你们带回家。
虽然早料到会有今日、会有牺牲,但还是对不起。
双手在战友们的脸上一一拂过。
我会竭尽所能的赡养你们的父母,希望来生,你们能生在盛世繁华。
最后一滴泪,没入尘埃。
我亲爱的战友,此生别离,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