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癞子在山林里狂奔了二三里地,才逃脱了狼狗的追击。
双手撑在大腿上,剧烈的喘息。
他没料到几个日夜间,羊头寨灰飞烟灭。
三十多个青壮的山寨,此刻只余两个人在身旁。
出来做土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死伤不算什么!他也曾杀的原羊头寨血流成河,才做的了寨主。
但他无法忍受这般憋屈!被自己的女人背叛,被不知来路的人伏击!他的人还没出手,就在厚重的门板轰然倒下的惊吓中,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丧家之犬。
一个地方的土匪是有数的,似他们这般全靠打劫过活的,不过七八家;再有便是有聚族而居的猎户,他们主要打猎,顺道劫掠路过的商队或迷路的平民。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此回都参与了对百户所的粮食掠夺战,而猎户从不敢主动招惹他们,那么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是何人?刘癞子眼神阴郁的回望着羊头寨的位置,那人不独胆大,且成功了。
留守在寨子里的人虽不如出去打劫的厉害,却也非善茬。
石竹乃人与森林共生之处,所有的居民都要面对永无止境的野物的骚扰。
常年处在同族相残、与虎豹厮杀中,天生便好勇斗狠,因为温和的早就死了。
是以留守的人到底如何被杀?竟是连一个逃出来报信的都没有?平复着呼吸,刘癞子竭力去想其中阴谋,却无一丝头绪。
难道是金竹寨的残部没有死绝?所以阿颜朵才会心甘情愿的诈他?想到此处,刘癞子心头火起!他给那贱人吃穿,帮她养狗,竟敢恩将仇报!刘癞子眯起了阴鸷的双眼,阿颜朵,你很快会知道,什么叫女人的规矩!精壮的随从喘匀了气,提议道:寨主,我们现在去哪里?投靠桐木冲吗?刘癞子没有说话。
桐木冲距离羊头寨仅八里,他们脚程快的人半个多时辰便可赶到,是最近的去处。
不仅立刻可以落脚,还能便利的探寻消息,联合桐木冲的人杀回羊头寨,夺回自己的领地。
然而他却不大愿意。
土匪亦有骄傲,他堂堂一个道上有名有姓的寨主,岂愿跟昔日小弟低头?良久,刘癞子咬牙道:去找李德元!李德元便是石牛冲的寨主,两个为首的匪帮,有合作亦有争执,比起作为桐木冲的盟友,危险数倍。
随从大惊失色,忙道:李德元不是好人!刘癞子深吸一口气,道:桐木冲太近了。
随从不明所以:太近了不好么?不好。
冷静下来的土匪头子分析道,桐木冲太近,得了羊头寨不会吐出来。
石牛冲主要靠水路,他们来钱快,未必想守着盐井。
说着呸了一声道,煮盐的壮丁难抓,要不是水路叫他占了,他妈的哪个想要那破盐井!所以石牛冲的不会要,桐木冲穷的扒灰①的报应②想要!你说我们去投哪个?随从有些踟蹰,不确定的问:他们肯出人帮我们抢寨子?刘癞子冷笑:我们土匪是干什么的?专干打家劫舍的买卖!那么多好东西他李德元不想要,就做不了土匪头!天色不早,我们耽误不起,走!强行克制住心中恨意,刘癞子带着两个随从,飞快往遥远的石牛冲赶去。
他们不能走夜路,他们可不是与虎共生几百年的阿颜朵部。
老虎不是不咬苗人,而是不咬共生部落。
他还要报仇,绝不甘命丧虎口!盐井暂未复工。
华夏自古就有精湛的制盐工艺,但与落后地区无关。
似石竹这般小盐井,朝廷不屑亦不愿多理会。
不屑是因产量稀少,不值得大动干戈;不理会则是拥有技术壁垒,横竖本地人不懂得如何高效的煮盐,三瓜两枣的产出且威胁不到朝廷。
煮盐的过程不算复杂。
将卤水从井中汲取,倒入锅中,加黄豆浆产生化学反应,析出杂质,再熬煮四个时辰左右,便可得到食盐。
井盐乃亿万年地质运动的结果,因此含盐量比海水要浓,无需再经过海盐那一道过滤工序,算是节省了一部分人力。
即便如此,煮盐依旧是个苦难的差事。
首先,纯靠人力一桶一桶的打水,效率之低下,一言难尽;其次,一担盐需要约400斤干柴来燃烧,砍柴以及柴禾的运输成了极大的人工成本。
故,横在管平波眼前的,便是这两道难题。
作为一个工科生,设计几个简易的木制机械设备可谓信手拈来。
然而以目前的人力构成,却是极不方便实现。
老虎营的人,没有一个会木工。
管平波只得一面打发阿颜朵之堂兄,名唤杨槐的拿着腊肉去附近山寨引诱会木匠的来干活;一面自己缓慢的操着粗劣的工具亲手制作。
羊头寨曾是土匪的地盘,周遭的居民生怕有来无回,根本不为所动。
盐井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刘癞子骗阿颜朵部的人,正是因为矿工一批一批的死。
若非管平波横插一杠子,金竹寨的血脉就会彻底尘封于历史,再不为人知。
而在云寨附近被抓来搬运的人,会变成新的消耗品。
每一个小盐井,埋葬的是数不清的冤魂。
豪门富户惩罚奴婢的方式里,最恐怖的就有卖入矿山这一条。
可见各类矿业的残酷。
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来盐井干活?即便不是煮盐,也不想冒险。
此事不可强求。
幸而存粮足够,管平波教授着木工,缓慢的制作着。
吃饱饭的金竹寨遗民倒是十分义气,每天出门打猎,顺带砍柴。
山民艰辛,自然教过她们最朴实的法则——无用之人不配活着。
所以虽然对煮盐有着巨大的阴影,但绝不认为自己可以吃闲饭。
不煮盐那便打柴打猎好了。
羊头寨剩下的女人亦投入了生产,种着蔬菜的地需要照顾,厨房要劈柴烧火,阿颜朵打回来的猎物亦要收拾。
不独现做的,每天还得攒下一点腌制好,以备将来。
即便有了擅长打猎的金竹寨源源不断的弄回诸如野兔、竹鼠、田鼠、野鸡甚至野羊、麂子、野猪等物,几十张嘴的消耗量也蔚为可观。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量的动物肝脏集中供给夜盲的人,希望他们能早日挣脱黑暗的束缚,成为合格的军人。
天气转凉,紧接着是阴寒入骨的冬天。
为了活下去,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尽其所能。
羊头寨插上了新的旗帜。
土匪窝里库存的红布被翻了出来,有着精湛刺绣手艺的陆观颐,在大红的布料上绣出了个威武的白色虎头,同时羊头寨正式更名为老虎营。
兵家必争的盐井更迭太快,周遭的居民早已习惯,横竖不祸害他们便可。
事实上虽然邻居们对盐井的土匪十分防备,但土匪却很少对付本地人。
兔子不吃窝边草,非因道德,不过是为了安全。
交通不便致使通婚的寨子皆不甚远,动了一个,就是与周围所有人结仇。
双拳难敌四手,土匪自有其生存法则,并因地理不同,造就了各色风俗。
实在要用人,隔个几十里地抓壮丁才是最好,对方亲友便是要报仇,走那么远的山路,都没了力气,更易防御。
就似老虎营,若非羊头寨的土匪们得意忘形,守卫战且有的打,绝不可能胜的如此轻松。
条件所限,管平波缓慢的做着过冬的准备,刘癞子也在石牛冲站住了脚跟。
盐井落入生人手中,他当然不愿。
更何况刘癞子所料不差,石牛冲的土匪对刘癞子丢掉的物资很感兴趣。
只因才吞下百户所,分配屋舍与物资就闹了七八天,暂没空搭理羊头寨之事。
然而石牛冲与老虎营一样面临着养活几十口人的严峻压力。
他们暂时不缺粮,但缺盐。
土匪肆虐,崔亮身死,商路跟着断绝。
以石竹盐井寒碜的产量,无人能囤积太多的盐。
为了避免树敌无数,羊头寨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限购,即便是石牛冲有足够的实力强行插队多买盐,几十个人的消耗量都是恐怖的。
食盐已经不多,石牛冲的人要么与盐井新人交易,要么就只能武力抢夺。
作为土匪的职业操守,暴力当然是绝对优先的选择。
刘癞子曾因疲劳被伏击,石牛冲的寨主李德元吸取了教训,带领近五十人的队伍,提前一天出发,夜里强行借住附近的山寨,又休息了一个白天,才在黄昏时刻赶到了盐井。
趁着最后的余晖,石牛冲的人站在山顶,看着谷中炊烟袅袅,一片安宁祥和,皆生出势在必得的决心。
李德元轻松的偏着头问刘癞子:我替你抢回山寨,把那叫阿颜朵的小妹子给我可好?刘癞子木着脸道:我要弄死她。
李德元笑的一脸猥琐:交给我弄死不更好?刘癞子顿时明了,大笑着喊了一声爽快!又敛了笑,阴冷的道,她送给你,但我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我活剥了她全寨男丁的皮!李德元不置可否。
占了一个地方,男丁自然要杀绝,用什么方法杀并不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晚霞消失在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李德元露出一抹自信的笑,他最擅长的夜袭即将开始,盐井是他的了!作者有话要说:①穷的扒灰。
湘西南方言,形容很穷很穷。
扒灰有几种解释,这里大概是指穷的去扒过去富户坟头上没烧化的锡纸卖钱。
形容特别特别穷。
②报应。
骂人的话。
形容很愚蠢,不做因果报应解。
类似的话还有哈哈哈卵,都是骂人愚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