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君山岛。
窦向东打发走回事的人,独自在书房沉思。
窦家除了水上生意外,最大的两块无非盐铁。
飞水县的铁矿因矿工频频起义,窦向东远在巴州,鞭长莫及,加之程绍问斩,洪让插手,已叫当地豪强夺去了一半。
而雁州盐矿更为复杂。
若说飞水铁矿洪让还只在背地里教唆当地豪强,雁州盐矿便是明抢。
论理,盐铁乃官家所有,窦向东不该伸手。
也因如此,多年来他走的都是官商勾结的路子。
哪知朝廷局势变幻,晋王崛起,连带官员大洗牌,他的路子跟着崩了大半。
洪让趁势扶植新人,在雁州几次冲突,双方僵持不下。
窦向东看着舆图,思考着拿下雁州城的可能性。
雁州盐矿与管平波所在的石竹小盐井不可同日而语。
虽不比江南盐城,但其产量足足是石竹盐井的几十倍,可轻松供一郡所需。
更离雁州极近,地势平坦,交通便捷。
洪让便是利用雁州城内驻军,对盐矿的武备进行打击。
窦朝峰没有要塞,连连吃瘪,无可奈何。
然而窦向东就不是认命的性子,洪让不过是仗着皇家嚣张,他却根本就不把陈朝皇族放在眼里。
太子并无大过错,就能在烽烟四起的时代因心中偏爱废着玩,末世之态尽显,何足为惧?现要考虑的,无非是洞庭一线到雁州的武备。
只要硬打雁州,便是造反,许多事便不得不提前预备。
一面囤积粮食,一面加强各岛之间的工事,还放出了不少谣言。
造反,是需要理由的。
他窦向东自然有的是理由,洪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是一桩;吏部肆意妄为,违规将他儿子派去石竹,致使遭受袭击,怀孕的儿媳失散。
可谓公仇私仇尽有,佐以流言,水匪出身的窦向东霎时就变成了公道的一方。
洪让也不是没有反击,只用的还是官场倾轧的那一套。
先上奏朝廷曰窦宏朗私离驻地,再使人下黑话,道窦向东谋反。
洪让不知窦向东之野心,但不妨碍他以该十恶不赦的罪名诬告。
自古以来,多少乱象便起于此。
程绍原是太子的人,窦向东也未曾想过圣上竟能恣意到此,交好的多是太子系的官员——原先的朝堂上,又有几个不是太子系的呢?谁没事跟未来的天子交恶?如今晋王得势,寻了无数借口剪除异己,倘或窦向东不生别样心思,非得冤死不可。
撒在京中的探子借着肖家镖局的商道,不时有消息传回。
窦向东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
等君父污蔑他、对不起他的那一天。
到时揭竿而起,群雄响应,一举控制苍梧东北部,诛杀诸官,重新分田收粮,才算几分气象。
想到此处,又难免对窦宏朗生出几分失望。
石竹乃苍梧郡西南要塞,控制了石竹与武攸,便是控制了资水与沅水的源头,彻底吞下西南部指日可待。
然而他不好多说。
从最初他对长子寄予重望,于次子多有放任。
为长孙迎娶沈家女,亦是要压过肖金桃娘家一头,确保长子的地位。
不是不疼爱窦宏朗与窦崇成,只一山不容二虎,弟强兄弱,乃乱家之根源。
正因如此,他便不可过多计较窦宏朗的无用。
说到底,窦宏朗的庸碌是他曾期盼过的,他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就似他等待着君父的契机一样,肖金桃也在等他的出尔反尔。
一旦他表现出对窦宏朗的任何期望,都是对窦元福一系的重创。
故,丢了西南虽觉得可惜,却不大放在心上。
西南自古不是羁縻就是半羁縻,除了地理位置有些价值外,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既顾不上,便将来再说。
当务之急还是眼前。
窦宏朗从石竹狼狈归来,大病一场,至今还未痊愈。
脱离了险境,他又开始想念管平波腹中的孩儿。
虽未出娘胎,但于子嗣稀缺的他显得尤其珍贵。
练竹深知他的心病,四处着人相看丰乳肥臀好生养的妇人,又哪里寻的着?便是管平波这等读书人的独生女儿,也是嫁进窦家才又长了一圈,寻常百姓常年不见荤腥,哪里生的出那般体态。
不瘦成麻杆就不错了。
窦向东有合心意的长子,所以次子夫妻瞎忙乱他不在意。
只有窦宏朗一个独子的肖金桃岂能坐视不理?窦宏朗两口子,一个生病躲懒,一个就知道盯着丈夫的脐下三寸,差点把她气的呕出三缸血。
若是藏拙打消窦向东与窦元福的疑虑也就罢了,令肖金桃痛苦的是,她儿子是真傻!二房上下从头扒到尾,除了管平波,再无能干人。
失去了她的下落,肖金桃是比丢了亲闺女还心疼,打窦宏朗回来,她头发一把把的掉。
何况管平波还怀着孩子。
为此,肖金桃已在窦向东跟前哭闹了好几回,着实腾不出人手去寻她。
一个多月杳无音讯,生存的希望趋近渺茫。
肖金桃此刻盼的是管平波姑嫂没分开,陆观颐生的美,容易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而管平波虽不招窦宏朗这样的富贵公子待见,在乡间,却比陆观颐更受欢迎。
她腹中的孩子八成难保,但她本人极受窦向东重视,终究是二房难得的筹码。
生了个废柴儿子的肖金桃,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管平波。
窦向东当然不嫌能干的人多,只有心无力,暂且搁下,待来日再寻。
与此同时,孟志勇生前发出的信件抵达了京城。
李恩会看着通过卫所系统从苍梧递过来的信件,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打开信一看,登时脸色剧变!他随孔彰南下,见识了诸多风土人情,但没有哪一个比的上陆观颐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
陆观颐的美是动态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软糯的声线挠的人心发痒,分别数日以来,未有一日忘怀。
此刻接到她的求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转了几圈,发觉自己在京中一个熟人都没有,只得去寻孔彰。
孔彰近来心情极为不好。
晋王对他礼遇有加,见面不称官职,只唤妹夫,且从不肯受他大礼,动辄曰自家亲戚,何必生分。
然而这么个见面含笑的大舅子,掉头就让孔博与孔娴住进了公主府。
差点把孔彰气出个好歹!原先放在孔家,孔彰尚能以给长辈请安的名义偷溜去看孩子。
孔尚书夫人也知孔彰委屈,常给他打掩护,几次三番亲自当着公主府长史的面留人。
再是天家,也没有拦着人家孙子尽孝的道理。
再说不过七八天出门一回,谁好意思不许了?孔彰又不是王妃,驸马,到底不是皇家人。
谁料平空生出变故,端悫公主好端端的要履母亲之责。
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又是皇家公主,谁能驳了她?端悫刁蛮任性,从不顾及他人想法。
绝无可能想到她是继母,该教养子女。
孔彰用膝盖想都知道,不是淑妃的主意,便是晋王的计谋。
孔博与孔娴一对龙凤胎,长的肖似生母,端悫视为眼中钉。
孩子都困在公主府了,孔彰哪里还敢去逗弄?日日去母亲那处问个安,话都不说两句,匆匆告辞。
有一回孔娴起的早,见了孔彰要抱,左右皆是公主的人,孔彰只得急退出母亲的居所,在院外听见女儿喊爹的声音,堂堂八尺男儿,差点落下泪来。
晋王不知胞妹的性子么?不知他孔彰是如何落入端悫手中的么?真要收服他,莫说以士相待,不这般咄咄逼人也好!现如今算什么?这是要收拢他搁在京郊的骑兵,还是拿他当个奴才戏弄?又有太子发现了晋王系的龃龉,三番五次的买通公主府的下人朝他示好。
孔彰更是怒不可遏,老子他妈的不是你们哥俩斗法的彩头!此刻的孔彰与窦向东并天下豪强皆是一个想法,陈朝的江山早晚要完!李恩会寻到孔彰时,他在池塘边垂钓。
面无表情的把鱼钓上来,取勾,扔回池塘里,才问:有事?李恩会把信递了过去,孔彰一目十行的扫完,心道,窦姑娘竟与他母亲一样,练的是柳体。
柳体骨力筋健,闺中女儿多写不好,陆氏也只有形而无骨,未料一个乡间女子,也将字写出了三分风骨,李恩会眼光着实不错。
可惜了。
把信递了回去,孔彰露出嘲讽的笑:我若有千里救人的本事,也不困在公主府了。
倘或你只想报仇,倒极容易。
崔亮既是谋杀朝廷命官,依律夷其三族也理所应当。
按说一封信件做不得凭证,你想替‘未婚妻’喊冤,只怕人家也不认。
不过现在朝堂就没有依律办事的,想对付区区崔家,就是求晋王一句话的事,我能替你办了。
旁的你便死了心吧。
窦家好歹是巴州几百年的名门,落难的大家小姐,没几个能活的。
李恩会低落的道:总觉着她能活着。
孔彰道:便是活着,你还能去石竹接她不成?李恩会道:或许她家里人去接了呢?孔彰想了一回,点头道:有理。
你写封信去巴州问问吧。
有你这份心,他家一时动容,松口了也是有的。
李恩会把信细细折好收回怀中,咬牙切齿的道:报仇的事就交给你了!孔彰爽快的答应道:好。
多谢。
孔彰不在意的道:无事,算我还窦家姨奶奶一个人情。
李恩会眯着眼看了孔彰半日,道:你好像特别在意别人家的小老婆啊!孔彰奇道:不是你一日念八百回,想同她切磋吗?又不是我抓不住她。
没抓着人的李恩会膝盖中了一箭,心中暗暗把孔彰骂的狗血淋头,力气大身手好了不起啊!想到巴州往事,又想起心中美人此刻生死未卜,整个人都蔫儿了。
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她一面?若真能娶之为妻,此生算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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