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立在土路上往下看,一条小河绕谷而过,形成了盐井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地形,是个很好要塞地形。
有别于石竹常见的绿意盎然,盐井的后山是此地难能一见的石头山。
底部人工架设着层层叠叠的盐田,越往上越显陡峭,想从后山袭击,一穷二白的他们暂时做不到。
再看前方,河水不深,然而河边挖了壕沟,把一片平底圈的严严实实,只余下木桥与外界联系。
谭元洲看了一回,道:不大好打。
管平波轻笑:如何不好打?谭元洲自知失言,兵临城下,怎可灭自己威风?忙笑道:奶奶素有长材,我听指令便是。
管平波又看了看周遭环境,命道:时间不早,我们立刻入谷。
众人无异议,一行人沿着山道蜿蜒向下。
盐井位置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位于山谷,其间情景一望可知,毫无埋伏可言。
盐井有简易的瞭望塔,亦看见了他们。
只见一行人里,又是毛驴,毛驴上还骑着个穿裙子的女眷,就当是商队欲来买盐,并不在意。
管平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山谷间,稍微绕行一段,躲到了盐井的视线外,原地修整。
韦高义等人终于可以吐出嘴里的衔枚,难受的只砸吧嘴,拿起水壶猛一阵灌。
他们原先拧盖的水壶自是落入了土匪手中,幸而练兵的茅棚里扔了些备用的,三五个人共用一个,勉强凑活。
喝完水,又掏出口袋里的腊肉饭团,三两下的吞入胃中。
谭元洲一面吃着饭团,一面在探寻地形。
不一时找到了一丛乱竹,旁边一人多高的草茂密生长。
折回来,扶着陆观颐蹲在草丛里,用管平波编织的竹衣罩在她头顶,轻声嘱咐道:毛驴我牵到别处,免的露了行迹。
你们躲在里头,不可擅动。
草丛中有许多蚊虫,你们隔一段时间,就捏碎些大蒜,或能抵御一二。
石茂勋艰难的爬了上来,低声道:谭大哥放心,我定能护住姑娘,你们也要小心。
紫鹃惶恐的看着左右,抖着声音道:我们会不会被发现?陆观颐找了个位置坐下,心中万分不安,忍不住道:平波呢?管平波在下头做战前动员。
出门前已经说过的话,耐心的重复一遍。
只听她道:我们在云寨被埋伏,在百户所被出卖,皆因客居别人的地盘。
想要安全的等待巴州来接,寄居是条死路。
我有孕在身,而你们分开了,就是盘菜。
倘或落入土匪手中,只消把我们分开,大概唯有谭元洲还有一线生机,我们都是个死。
盐井你们方才看见了,我们杀进去,毁了吊桥,加强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得我们。
这群土匪没文化,不懂科学,傻傻的留了个木桥给我们。
待我们拿下此地,我带着你们做个活动的桥。
夜里吊起来,有人来买盐才放下,保管万无一失。
当务之急,就是趁着他们内里空虚,一举夺取。
稍停,又继续道:谭元洲会补上石茂勋的位置,三队注意配合。
此前对着他们的青壮,我们都没吃亏,一群看家的老弱更不足为惧。
今次我要保护元宵,也要担任号手,师父娘两个是生是死,就看你们了!韦高义与潘志文郑重的点头。
谭元洲从草丛里滑下来,管平波对着陆观颐的方向挥了下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阳秋在城墙上与土匪对峙,百户所内的废柴们早拉不动弓,小弩的杀伤力极小,幸而土匪们没有盔甲,勉强算得上威慑。
此时此刻,他才知管平波把百户所坑了个彻底。
两万斤粮食,在贫寒的石竹,足以让百户所怀璧其罪。
几百年的均衡被轻易打破,剩下的是为了这些粮食,无穷无尽的厮杀。
可他们能不要粮食么?做不到。
在吃不饱饭的岁月,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这般诱惑。
管平波就能抵御诱惑,她甚至连自家的存粮都不要了,就这么消失在石竹。
或许这才是她的目的,横竖四面楚歌的她再无活路,不如设一场局,大家鱼死网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
所有人一齐替她陪葬!孟阳秋面沉如水,好阴毒的计策,好狠戾的女人!弓弩的箭头灰蒙蒙的,却比泛着寒光还可怖。
斑驳的锈迹,等同于淬上了巨毒。
悍不畏死的人类里,从来不包含土匪。
坚毅果敢的品质需要信仰的滋养,而土匪眼中只有钱财女人。
他们的确凶悍,却并非不可战胜。
土匪们举着武器,凶神恶煞的盯着墙头。
孟志勇吓的抖如筛糠,低声道:他们夜里会不会杀进来?孟阳秋道:我们都是砖头房子,关上大门,每一座院子都是个堡垒,便是他们摸进来,又有何惧?可、可他们能翻进百户所,就能翻进院墙……孟阳秋忍着气道:那你想怎样?孟志勇没了答言,只好继续抖着。
墙上的人也开始发软,他们早没了祖宗的悍勇,与寻常百姓无二。
许多人的弓弩压根就是坏的,不过拿出来装相。
看着土匪雪亮的刀锋,一个个心慌不已。
底下的土匪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来自不同的山寨,都不愿自己人送死。
且没有攻城器械,轻易打不进百户所。
所内丰厚的粮食,自成一体的水源,让他们能坚守一年。
羊头寨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阴测测的威胁道:你们的屯田不打算要了么?孟阳秋毫不示弱的道:你们守在军屯里,寨子不打算要了么?双方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百户所的人在孟阳秋的长。
枪威胁下,不住的磕着牙齿,毫不退让。
六家冲的寨主忍不住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现有防备,我们讨不着便宜,不如回城分了窦家的粮食再说!杉木田的寨主咬牙切齿的道:太便宜他们了!又酸溜溜的对牛头冲寨主道,你们家有水路,倒是不怕他们。
牛头冲寨主没好气的道:水路又不是我一家的!再说我咽不下这口气!羊头寨主一声冷哼:早晚我要他跪下叫我爷爷!走,回城分粮去!牛头寨的人在后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草他娘的忘八羔子!守着盐井,就当自己是爷爷了!一众土匪骂骂咧咧的退走,虚张声势的孟阳秋大大松了口气。
扭头对瘫在地上的孟志勇道:大哥,好日子到头了,我们的兵丁该练起来才是!孟志勇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道:练什么练?怎么练?那帮土匪身经百战,打起来我们就是送死的。
他们死的起人,我们死不起!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唤孟阳秋搀他回家。
至家中关了大门,才低声骂道,你蠢不蠢?练兵!练兵!满脑子就知道练兵!我们通共才一百多户人,死的起吗?战死的家眷我们养的起吗?你当我不想练?我们守着这破地,没酒没肉,又种田又练兵,你当他们傻啊?扔了田里的活同你练?他们老婆崽子吃什么?便是有了军功又升不上去,何苦白费力气。
你不信现在出去喊一嗓子试试,看谁搭理你。
一个不好他们全跑了,我们一家孤身在此,那多被杀了的县令就是我们的下场!你给我长点脑!孟阳秋胸口起伏,压制着熊熊怒火,懒与兄长争辩,把门砰的一甩,回家去了。
比孟阳秋更怒的是土匪们。
好容易找了个回城分粮的借口,起开窦家地库,竟只有二十袋粮食!他们来了七八个寨子,二十袋够干嘛的?光这几日聚集云寨,消耗的便不值这点子。
土匪们出离愤怒了!羊头寨主道:我们上当了!桐木冲离羊头寨近,一向跟着羊头寨混,忙问:怎么说?羊头寨道:你们想想,窦家上万斤粮食,是听哪个说的?杀了那婆娘,拿一万斤粮食谢我们,又是哪个说的?我早说了,汉人狡猾不可信!有个崔亮,你们就当汉人个个是好人了?扭头对石牛冲的人道,上回你们的人被窦家杀了,人头就是姓孟的拿去跟上头的狗官邀的功。
我告诉你们,现姓孟的使的绝户计,拿着粮食哄我们抢,我们自家杀起来,他好在后头捡便宜!甚窦宏朗的小老婆,就是他的幌子!一个女人那般厉害,你们信吗?六家冲的没底气的道:那日我们逃回去的兄弟说就是那女人杀的……桐木冲的吐了口唾沫,道:我们中计了!嬲他娘,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六家冲的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群情激奋的怒骂生生压了下去。
石牛冲寨主等了好半日,待众土匪骂爽快了,才道:我是个暴脾气,现就去杀了姓孟的,你们去不去?杉木田的齐声喝道:去!石牛冲的道:好!够胆量!我们先说好,哪个杀了姓孟的,百户所的地盘归哪个!羊头寨的不同意,反驳道:百户所还有地,万一谁捡了条臭鱼,难道我们的兄弟就白死伤了?石牛冲的也怕为他人作嫁衣裳,忙道:那谁杀姓孟的,就谁要五千斤粮!余下的谁杀的成丁多,谁就要百户所。
屯田按人头分。
女人孩子老规矩,谁抢了算谁的!你们服不服?怎么分配早吵过八百回了,羊头寨的人见石牛冲的说的还算公道,率先同意。
接着六家冲、桐木冲、杉木田、清山壁等都应了。
各自回自己的地盘埋锅造饭,预备今天夜里,拿下孟志勇的人头祭旗。
与此同时,羊头寨的守门人忽见桥对面来了一队奇怪的人,顿生警觉!嗙的一声铜钹,余韵荡漾开来,随即尖锐的竹哨声响彻了整个村落。
管平波当机立断,轻喝一声道:擂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