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太的心砰砰直跳。
她其实打着更歹毒的主意,故意放出信儿,诱的管平波不信百户所,自家杀出去,她们跟在后头捡人头。
如此,既不用吐出银两,更可以撇清,以免万一升不上去,不至于跟土匪没得谈。
管平波却说出以身为饵的话,是吓唬自己么?余光扫过场内一群孩子,想起他们风驰电掣的在县城杀了个来回,不由呼吸急促。
他们就在百户所内,翻起脸来,所内的老弱病残如何招架的住?好半日,挤出个笑脸道:我们怎能做此没天良的事!奶奶只管住着,等家里人来接,方是万全之策。
管平波道:我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崔亮算计我男人,如今他生死不知,这个仇我是定要报的。
崔亮已被我亲手斩下,那日杀入我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太太只管放话出去,我自报仇,与你不相干。
便是我死在此地,绝不怨你分毫。
孟太太的心猛的连跳几下,不敢答言。
管平波心中默默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低声道:此事还请太太周旋。
先把他们引进县城,我们则半夜里出门,拿毛竹做了梯子,悄悄爬上城门。
窦家有暗道,我们躲在里头,待到天快亮时,人睡的最熟,我们悄悄就把人杀了,再无不妥的。
孟太太颤声道:你果真不怕?管平波垂下眼睑,低落的道:他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是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
孟太太干涩的劝道:我听人说没抓着他,逃掉了也未可知。
管平波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抽噎着道:他果真活着,怎不来接我?便他是负心汉,我肚里总有他的骨肉。
太太不知道,我们家人丁稀薄。
通只有胡姐姐生了一个,还病病歪歪的,我们太太日日眼错不见的盯着,不然也不至于让我跟着赴任。
那日诊出身孕,太太是知道的,我家还特特摆了宴席。
管平波用袖子擦着泪,却是越擦越多,不一时便哭出声来,他定是没了!才不来接我的。
陆观颐看着抱膝痛哭的管平波,整个人都不好了!知道管平波骗人一流,没想到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紫鹃那傻丫头还把谎话信了个十成十,跟着就眼泪哗哗的掉。
陆观颐暗骂管平波演戏也不通知一声,来不及酝酿情绪,悄悄的用力拧了下自己胳膊内侧的软肉,挤出了两行清泪。
场内的队员们见管平波哭了,呼啦啦的围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了?陆观颐忙道:她想二哥,伤心了。
整个老虎营的队员齐齐觉得尾椎一股寒意直冲脑门,鸡皮疙瘩从踝骨爬满全身!想老倌想的哭了的人,绝对不是他们师父!陆观颐轻咳一声,板着脸道:天不早了,今日轮到谁做饭呢?我们娘们说话,你们少听。
跟管平波混了这么久,多少知道她的脾性。
不知道又算计什么,韦高义给了孟太太一个同情的眼神,带着人一哄而散。
孟太太心道这泼货倒是个节妇,可叹可敬。
忙拿好话宽慰她,好半日才把人哄住。
管平波红着眼圈,拉着孟太太的手道:太太,你一定要帮我。
孟太太顺坡下驴的道:好,好,我帮你。
你如此忠贞,老天爷都会保佑你的。
管平波道:果真叫我为夫婿报了仇,日后定当重谢!便是我死了,来世结草衔环,必不相负。
孟太太替管平波擦了眼泪,柔声道:别说丧气话,邪不胜正,我信你能凯旋而归。
管平波又憋出两滴泪,一脸感激的道:谢太太!孟太太拍拍管平波的手,自回家安排了。
管平波戏演全套,一路抽噎到家,才收了眼泪,打水洗脸,挂好毛巾道:白天的老鹰抓小鸡没分出胜负来?晚上再来一场!陆观颐:……韦高义跳出来挤眉弄眼的道:师父,你打什么坏主意呢?管平波呸了一声,道:我就不许想汉子?我想我汉子怎么了?才进门的谭元洲听到这句,脚底一滑,险些没站住。
暗道:姨奶奶你要点脸!装什么痴情女子?当谁没见过夫妻情深呐?你要对你汉子有一丝夫妻情义我就信了你的邪!管平波扭头问谭元洲:驴买到了?买到了,谭元洲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管平波道,我跟孟百户套了半日近乎,从他的书房里借了册本地地形图,你看看上头写了什么?管平波走到近前,狠狠的踩了谭元洲一脚,鄙视的道:文盲!谭元洲痛的龇牙咧嘴,管平波哼了一声,抖开地图册,果然是本地大致的地形。
却是只标出了大概方位,几乎无太大的作战价值。
管平波心道:将来得培养出自己的测绘队伍,画得出作战图才是。
古时的舆图乃军事机密,上头年年查验,想必孟百户没胆子送给他们。
此时又没个纸笔,管平波只好默默记在心里,再让谭元洲还回去。
孟家得了管平波的首肯,立刻动作开来。
管平波所料不差,土匪历经生死,遇到仇家,嘴上叫的凶,权衡利弊时比谁都精明。
便是要收拾管平波,也不急在眼下。
跑来百户所谈判,乃是想摸清百户所内的路数,看能不能杀进来把粮食抢回去。
几百年来,土匪与百户所相安无事,管平波抢粮的这一招,却是挑起了鹤蚌之争。
双方心怀鬼胎的拉锯,孟志勇自然不会说那儿子被挟持的话,只装作烦管平波日日来他家闹着讨回首饰布料,欲除之后快。
土匪则是要求分一半的粮食,作为杀管平波的酬劳。
双方你来我往的谈了好几日,终于约定七月二十五日借口邀管平波赶集,堵在县城诛杀之。
七月十八日,管平波再放出风声,道是窦家挖有地窖,里头亦有上万斤粮食。
消息飞快的传播,差不多的寨子都红了眼,要知道一个寨子也就几十号人,上万斤粮食,能吃多久?凭空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
为此,他们勾心斗角、合纵连横,都打着独占的如意算盘,好悬没把那三十六计使了个遍。
七月二十四日,众土匪窝的得力干将齐聚县城,各家寨主吵了三四天,终是定下了个章程。
他们从孟志勇处得了老虎营的名单,议定谭元洲为魁首,谁有他的人头,便拿最大份的粮食。
往下便是管平波、韦高义、潘志文等。
陆观颐与紫鹃并老虎营里的七个女孩,直接归在战利品内,谁抢到了归谁。
为此,窦家的地窖谁也不许事先打开,须得办了正事,再公正的分粮。
吵的心力交瘁土匪越发怀念能居中调停的崔亮,奈何崔亮已死,只得请孟志勇做见证,为此又被孟志勇谈去了一千斤粮食,才彼此服气。
而管平波也没闲着,石茂勋暂不能上战场,但已经可以下床。
为了他个病患,谭元洲再准备了一头大青驴,途中可与管平波换着坐。
管平波又用竹叶编织了套衣服,到时候罩在陆观颐、紫鹃与石茂勋身上,当做伪装。
还顺了孟百户家两串大蒜,好捏碎了用气味驱虫。
一切准备就绪,老虎营于七月二十五日凌晨悄悄的从百户所出发,直扑盐井而去。
四把狼筅由韦高义与潘志文扛在肩上,其余的人单手拿着武器,另一只手抓住前一个人的腰带,摸索着前进。
到此时,众人才知老鹰抓小鸡的意义,皆在心中暗叹管平波想的周到,却是不能交口称赞。
只因为了避免说话分神或引人注意,每个人嘴里都含着块竹片,古时谓之衔枚,为行军专用,到了地头由上官检查,谁的不见了,军棍伺候。
太阳渐渐升起,驱散了夜里的淡淡凉意。
众土匪摩拳擦掌等待管平波一行;百户所大门闭的死紧,预备坐收渔利;老虎营则是以每小时约三千米的速度在山中急行。
从百户所到盐井,需要不停不歇的走三个半时辰。
他们的时间不多,寅正出发,巳时末必须赶到。
因为他们还得攻打,还得做出基础防御,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未知的前路,让管平波略微体会到了当年红军长征的伟大。
她在丛林作战时,雷达、通讯、枪械、汽车、专业的装备、完善的后勤一应俱全。
而此刻她的人除了各自的佩刀与廉价的毛竹竿子制成的武器,几乎一无所有。
她甚至不知道盐井的地形。
可是他们不得不往前走。
管平波感受着子宫内生命的游动,乐观的想,或许石竹盐井,就是她的井冈山,是她席卷天下的起点。
手轻柔的抚过腹部,虽然我很欢迎你,但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与石茂勋交替着骑着毛驴,没有表,不知道时间。
管平波回忆着资料的细节,与脑海中粗劣的地图进行对比。
大山里迷路很容易,但去盐井的路并不难找。
来往的人太多,不通水路的盐井还须少量的骡马运输,沿着痕迹,在太阳高悬之时,看见了位于山谷中的片片盐田。
午时初刻,土匪没有等到管平波。
百户所大门紧闭,拒绝应答。
群龙无首的土匪登时各抒己见。
有要去袭击百户所的,有要求先开窦家粮库的,彼此寸土不让,吵做了一团。
至未时,火气旺盛的土匪们终于吵出了共识,各派一人看守窦家,余者喊着杀了管平波为兄弟报仇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往百户所冲去。
孟志勇站在百户所的墙头,满脸堆笑,心中暗骂管平波不中用,怎么还有这么多强盗?羊头寨的寨主怒气冲冲的在门口大喊:孟百户,你说话不算话,当我们是棒槌!速把那娘们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孟志勇啊了一声,惊讶道:她清早就出门了呀!石牛冲寨的寨主冷笑:孟百户,我们敬你是几世的邻居,方跟你一起发财。
你要不识好歹,休怪爷爷的刀不认得人!孟志勇一脸莫名,跳着脚道:她真出去了!天不亮走的!还借了我们两头青驴!莫不是从水路跑了吧?石牛冲寨主呸了一声,喝道:跑你娘!水路是我家天下,她跑了我能不知道?我劝你别打那官官相护的主意!当官的我杀的多了,不差你一条狗命!孟志勇慌乱的看着左右,颤声道:快,快,快去喊阳秋来!土匪见了孟志勇的怂样,更为得意,扯着嗓子在城下骂的唾沫横飞!突然,百户所的城墙上齐刷刷的布满了弓弩。
孟阳秋一身戎装上到城墙,居高临下的道:何人敢在百户所撒野?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羊头寨主仰天大笑,指着孟阳秋道:你有种!孟阳秋冷眼看着颤抖不止的兄长道:一众土匪,叫嚷着要杀一个漂亮的女人,这般谎话你也信?说毕,一记飞枪掷下,砰的插入地心,断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叫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