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 是人类存活必不可少的物资。
华夏的土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盐矿盐田, 理应不属于稀缺品。
然而从古至今必需品都是各路强人觊觎的对象。
石竹盐矿亦是如此。
距离石竹县城云寨约四十里的地方, 有一个小小的盐井, 食盐产量仅供左近两三个县喝点淡汤。
这也是隔壁罗蒙、谭城县能成为羁縻州的最重要原因。
倘或没有本地的小盐井, 朝廷只消把控了食盐, 还有甚好谈的?故,盐矿虽小, 却系命脉。
窦宏朗未入石竹,便已查过此盐井。
至石竹,首先看的亦是相关卷宗。
根据之前看过的资料, 得知盐井如今在羊头寨手中。
作为本地几大土匪团伙之首,管平波绝不信他们没有参与到谋杀窦宏朗的行动中来。
管平波更不信一群土匪齐聚云寨是为了杀她,她一个女人, 且没资格被惦记。
所谓杀她替兄弟报仇是假, 大概想抢崔亮留下的遗产才是真正的目的。
管平波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崔亮这位掮客着实太敬业!回到住所,管平波盘腿坐在床上思索。
谭元洲跟着进屋道:此事一个不好, 我们便交代在此了。
管平波笑看谭元洲:我们有得选么?谭元洲沉默。
管平波道:首先,百户所不可全信, 我们得有自己的地盘。
实告诉你, 这是我没来石竹的时候就定下的计划, 只来不及实施。
你细想想,土匪才几个人?我们有多少人?不是在别人的地盘受埋伏,他们且奈何不得我们。
其次, 我们没有粮食。
抢自是能抢的,不独可以抢粮,还可以抢田。
我却不想这么干,我不是土匪,不行土匪事。
何况抢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以盐求存,是很好的路子。
谁都要吃盐,想要盐,拿粮食来换。
其三,也是我们最被动的一点。
谭元洲忙问:什么?管平波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生下来,除非我舍的下,即刻溺杀,否则会是我们的拖累。
甚至于说,不用太久,到下个月,我就是你们巨大的累赘。
我们不能再指望旁人的庇佑了。
不杀崔亮抢县衙,百户所不会真正收留我们。
杀了崔亮,便是与土匪结了死仇。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在钢丝上跳舞,一着错手,万劫不复。
越是此等关键时刻,越要主动出击。
因为,我们等不起。
此言正是谭元洲所忧。
他们一行外乡人,想要存活,谈何容易?赶上太平地界还好,水路密布,人人会水,扎个竹筏漂也漂回巴州了。
偏偏是个土匪窝,又是带着一群女眷,明摆着遭抢。
谭元洲沉吟片刻,问道:夺盐井,你有几成把握?管平波反问:要听实话?假话哄孩子们也就罢了,哄我作甚?管平波道:一成都没有。
谭元洲:……管平波道:事实如此,我没去过盐矿,迷路都有可能。
谭元洲艰难的道:你是我见过最胆大妄为之人。
管平波道:我们有得选么?确实没有。
管平波笑笑:那不就结了?谭元洲长长叹口气:我们一个本地人都没有,也只得亲自去探一回路了。
但我们出门,姑娘怎么办?她腿脚不方便,我们不能带着走。
待我们占了盐矿,那处必要防守,我们又如何来接?管平波斩钉截铁的道:带走。
谭元洲皱眉道:怎么带?管平波道:百户所有驴,我们买一头,把观颐搁在驴上即可。
要趁早出发,才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谭元洲点头:那我去预备。
管平波跳下床,道:凌晨出发,天还未亮,我们半数夜盲,很该做些准备。
说着就往武场去了。
武场依旧热闹非凡,不独老虎营在此,陆观颐与紫鹃也在树荫底下做针线。
管平波拍手示意大家停下,笑道:我们来做个游戏。
众人齐齐望过来,管平波道:游戏的名字,就叫老鹰捉小鸡。
众人一头雾水。
管平波笑眯眯的道:你们按小三才阵拆成四组,石茂勋的位置由元宵补。
盾牌手做老母鸡,狼筅兵做老鹰,其余的人跟在老母鸡后面,抓着前面那人的腰带,连成一串,躲避老鹰的追击。
手离了前人腰带的就算被老鹰抓着了,你们可仔细些。
四组比赛,看谁家小鸡坚持的最久。
赢的今晚跟着我喝鱼汤!队员们齐齐咽了口口水,登时斗志昂扬。
管平波重重的敲响了鼓,大喝一声:开始!四只老母鸡与四只老鹰立刻展开了激烈的较量。
管平波悠闲的踱到陆观颐身边,问:做什么呢?陆观颐拿起手中的缝纫机,笑道:孟太太收拢来的,她不会用,我哄她说是你做来耍的,已经坏了,讨了过来。
趁着有空,把你们的衣裳补一补。
管平波嗳了一声:日子越过越艰辛了还。
陆观颐手上不停,低着头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倒想的开。
陆观颐抬头笑道:横竖当家的不是我,我急什么?管平波撇嘴道:改日就把你卖了换钱使!紫鹃一边叠着衣裳,一边调笑道:奶奶都不知把姑娘卖了多少家了,我数数啊,有将军家的,有同知家的。
哪天再凑个皇亲国戚,就齐全了。
管平波白了她一眼,看着场内的游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新鲜的游戏,引来百户所的人围观。
有几个孩子也跟着有样学样,管平波毫不吝啬的告诉他们玩法。
不一时武场内大呼小叫不绝,边上更是喝彩声不断!孟太太听了动静走来道:你们玩什么呢?管平波笑道:看他们一天天的习武累的慌,叫松快松快。
孟太太微笑点头,话锋一转,道:你们那位谭小哥想买头驴,莫不是你们要出门?管平波笑指陆观颐道:她原先在家不慎跌断过腿,这两日发作的厉害,走道就疼。
我就想着索性买个驴,叫她学着骑。
到时我们回家也方便些。
孟太太不动声色的套话道:家里有信了?哪儿啊,管平波随口扯谎道,只不过算着日子,妹夫该来迎亲了,定是要打发人来接的。
又叹,本来早就该过门的,偏他那头耽误了,闹出多少故事来。
待她出了门子,我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孟太太捂嘴笑道:你做嫂子的可真疼小姑子。
管平波道:她这性子,最惹人爱。
太太说我疼她?你是没瞧见我们太太,那才是疼呢。
我们家女儿少,有一个算一个的精贵。
可不比我们胡打海摔的。
孟太太笑着与管平波闲扯。
她最是个精明妇人,百户所有一大半的事物是她管着,土匪跟孟志勇的交涉她尽知。
心里盼着升迁,离了这鬼地方。
腹中想了一回,故意对管平波道:这几日奶奶怕是不知道,外头的土匪闹的厉害的紧!奶奶倘或要回家,可得仔细些。
管平波故作不知的问道:闹什么?孟太太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才悄悄在管平波耳边道:他们说要杀进来,取你人头。
把我唬的了不得,赶紧叫当家的仔细巡视,休叫他们钻了空子。
管平波忙道谢,又道:都是我们的不是,生累大人与太太。
孟太太笑道:你这话就外道了,我们都是朝廷的人,自当同气连枝。
只是他们在外头盘桓,我心不安。
孟太太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堂堂百户所,叫那起子土匪围住动弹不得。
哪像奶奶练兵得法,走出去个个抬头挺胸,好不威武!我们若有这等本事,定冲出去杀他几十个,只怕早因军功升上去了。
管平波:……她竟能赶上了经典的买人头的戏码。
据说卫所军功交易是常态,乃至于杀良冒功之事频发。
八成是石竹本地的土匪多为生苗,长相与汉人略有不同,难以糊弄,才让本地良民逃过一劫。
万没想到孟太太打着雇她剿匪的主意。
怪道孟阳秋轻而易举的就把土匪算计她的事告诉出来,果然是恐吓呐!也难怪他好心眼的跳出来教枪法。
好在他脸皮够薄,不肯要那金吊坠,不然亏死。
剿匪是管平波的目标,但她没兴趣与百户所合作。
就算有人头,她何必便宜了外人。
再不济窦宏朗是她男人,报上去让自家男人升个官不是更好?窦宏朗不值什么,窦向东待她还是没话说的。
向上司证明自己的实力,是职业道德嘛。
然而此事却可以利用。
管平波心念一动,亦压低声音道:山上剿匪多不方便,不若贵所设一局。
放出风去,只说我挟持了你家儿子,才弄出这般动静。
谁能杀了我,救出你儿子,你拿从崔家得的东西重谢。
这么一来,便是真个有人能杀了我,那点银钱买几十个人头的军功,你也不亏。
孟太太听完心中大骇!难道她看出了自家的谋算?管平波微笑:无本万利的买卖,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