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在失血过多、受寒、感染的三重夹击下,整瘦了一圈。
古时医疗太差, 至今她都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自己熬过来的。
总之过了七八日, 她还起不来床, 只能继续在火箱里混日子。
虚不受补,病号餐吃的嘴里淡的出个鸟来,管平波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看着自己的细胳膊, 想着先前练出来的那一点点肌肉, 心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没有牛肉吃的古代, 就靠着鸡蛋配合练出点肌肉容易么?陆观颐端了一碟子如意糕进来, 把管平波从火箱里扶起, 在她腰后塞了个大枕头道:二嫂走了?管平波难受的动了动,觉得骨头阵阵发酸。
稍微调节了一下姿势才道:妈妈唤她去说话, 说是二叔要回来, 预备开宴。
陆观颐往管平波嘴里塞了一块糕, 问道:哪个二叔?管平波慢慢把糕咬碎咽下才道:我也不知道,才听雪雁说了两句, 道是阿爷的兄弟, 在雁州盐矿那边的,过年都不曾回来。
陆观颐奇道:便是盐矿, 过年也不开工, 怎地团圆饭也不回来吃?管平波道:说是嗲嗲同外头女人生的,与族里不亲。
也不知哪年,他娘不想要了,撇在窦家门口便走了。
你也知道, 我们巴州多悍妇,奶奶当即就闹将起来。
还是阿爷求情,说自家没兄弟没臂膀,多个兄弟有甚不好?亲抱去屋里养了,大了出门讨营生,不大愿意回来的。
说毕一笑,豪门故事多。
陆观颐叹道:你公公算个精明人,这几日总打发人来问。
他倒比那虚头巴脑的人真多了。
他有眼光。
管平波点头笑道,老倌两口子差着些,没明白阿爷为何看重我。
他们两个呀,说着摇摇头,八成干不过大哥。
陆观颐道:你大哥还养鞭伤,老爷子后继无人呐!管平波吁出一口气道:窦家有的争,窦元福果然厉害就罢了,哪知是个空架子。
日后阿爷的事露出来给大家伙知道,老二老三不联手才怪。
陆观颐笑问:你帮哪个?管平波道:看阿爷的手段。
我还未在家站稳脚跟,许多事都不明白。
再说世事无常,且走且瞧吧。
经了此回,我是不得不服,人确有个运道的。
你说我怎么就那般倒霉,偏那一日去程知州家,偏撞在你表弟手里。
管平波想起那迫人的力量,郁闷非常的道,混了血的就是不同,我被他踩住,竟是动弹不得。
我才来窦家时,张和泰他们哥几个一齐打我,我还不曾那般狼狈呢。
果真是一力降十会,居然一招就被他打趴下了。
陆观颐抿嘴笑:罢了,横竖你比大多数男人强便够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你还想天下无敌?说着递了杯水与管平波道,漱漱口,大夫叫你多休养,早起同二嫂闲话了那般久,虽是躺着,也费神,是该睡了。
管平波不敢拿身体开玩笑,加之病中确实疲倦,果真漱了口躺下了。
陆观颐替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睡下,才又去厨房预备今晚的药膳。
管平波睡的昏昏沉沉,伤口早不痛了,风寒却是一直反复。
弟子们抛荒许久,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许多东西少不得重新练过。
再则,窦宏朗赴任之事,不知能否成行。
她是极想跟着去的,石竹固然穷山恶水,却也逃离了窦向东的眼皮子底下。
肖金桃一日瞧她三回,八成是窦向东指使。
窦向东果真眼光毒辣,她才露出冰山一角,就被死死惦记上了。
靠着窦向东扶持,与自己带着资本加入,说话的分量全然不同。
石竹是很好的积蓄力量的机会,亦是窦宏朗发展实力的机会。
可以想象窦向东对长子的失望,怎可把天赐良机拱手让人?还使出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致使自己背上个巨大的污点。
幸而窦宏朗与窦崇成都不算有才,不然光这一条,便永世不得翻身。
那顿鞭子挨的真不算冤。
正月十五闹元宵,窦朝峰携子窦春生回本家过节。
肖金桃兴致怏怏的接过了丢开许久的家务,办起了家宴。
窦朝峰比窦元福大不了几岁,被生母丢弃在窦家门口时,肖金桃才嫁进来不久。
彼时窦向东父母皆在,其母很容不下野种,只得躲在窦向东院中长大。
到十六岁时,跟着出门跑船,自己赚得了口粮,再不肯回家。
直到窦家二老相继离世,他才偶尔回来看看兄嫂。
论理,肖金桃亲手养大的,该十分亲近才是。
谁料窦朝峰是个冷面冷心的人物,除了窦向东,谁也不认。
这么许多年,把肖金桃寒了心,他又回来的少,渐渐的家里人都不提他,故管平波与陆观颐才知道窦家有这么号人物。
管平波勉强能下床,裹了厚重的斗篷往正院去参加家宴。
正院的气氛有些凝重,窦向东见管平波能走动了,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窦宏朗神色有些古怪,还是冲管平波招手:过来拜见二叔。
管平波与陆观颐乖乖的见过长辈,又受了堂弟窦春生的礼。
窦宏朗走来把她扶到位置上,恰被他们两口子夹着。
练竹伸手摸了把管平波的衣裳,点头道:必是妹妹押着你才肯穿的这么厚实。
气氛着实有些诡异,管平波不理家常,而是悄悄问练竹:怎么了?练竹摇头:我才在后头库房里点东西,进来就是这般模样了,我还想问呢。
管平波皱眉,心道:窦家生意塌方了?窦朝峰父子皆是沉闷性子,窦宏朗哥几个又乖乖的,一顿饭吃的好没味道。
管平波才勉强能下床,精神有些短,吃饱喝足了就有些困倦。
窦向东亦吃完了饭,放下筷子道:老二不日要去赴任,我们商议一下章程吧。
练竹脸色一白,忍不住道:不是说与洪知州和好了么?窦向东淡淡道:文书已下,便是洪知州想反悔亦不能。
何况他又没真心同我们亲近,当面说的好,背地里使绊子也不是不可能。
与其让他捏住把柄,还不如按规矩走。
咱们家暂时不到与他撕破脸的时候。
管平波心中一喜,真是瞌睡了遇见枕头,她正担心窦宏朗去不成呢!面上却装作忧愁的道:姐姐要去么?不待众人说话,窦向东道:那头有些不太平,女眷就别去了。
练竹沉默了许久,才道:女眷不去,谁伺候老倌呢?还是带我去吧。
管平波问:急着走么?窦向东道:正月里天冷,四处有冰雪不好走道,二月里去使得。
管平波便道:既如此,我去吧。
顿了顿,接着道,石竹偏远,一去三年,没有女眷如何好与小吏、地方大族打交道?条件不好的地界,不好带孩子去的。
姐姐要看孩子,只有我去得。
再说我去也不怕吃亏。
管平波身体尚且虚弱,声音有些小,更显的中气不足。
窦向东稍作犹豫,才道:你不怕?管平波笑笑:有甚好怕的?有老倌呢。
窦向东皱了皱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管平波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窦宏朗坑了她把大的,她果真不记仇?瞥了一眼次子,不像很会哄人的,且管平波并不是很好哄的人。
管平波笑了笑,有气无力的道:阿爷,谭元洲给我们吧。
窦向东:……肖金桃忍着笑,心里却赞道:干的漂亮!窦向东身边的能人,年轻一辈里以八大金刚为最。
窦向东依仗张和泰兄弟颇多,往下排拔尖的就是谭元洲了。
大义凛然的随夫去受苦,讨要个人怎么了?窦向东不给也得给!窦朝峰抬眼看了看管平波,又继续拨着茶碗盖喝茶。
窦向东看向老妻,就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更叫堵的说不出话来。
去石竹开疆扩土,对窦家自然好处多多,然而危险亦不少。
肖金桃不曾为私心阻拦过,他就不能太不公。
方才悄悄同肖金桃并三个儿子分说明白了自己的野心,窦宏朗才不情不愿的答应。
此刻管平波要个得力的人,他如何好拒绝。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管平波太能拿捏,窦向东心里生出一丝隐忧,倘或果真能发家,长子干的过次子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三个儿子,底下人不站队是不可能的。
肖金桃婆媳两个,在抢人头方面,比他想象的更加快很准。
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
九,经商多年,窦向东也知想做出一番事业,便是不停的在解决麻烦,再没有哪条道是顺顺当当的。
心中虽有些许疑虑,却算不得大事,爽快应了。
管平波又道:乐羊子妻曰‘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我那十个弟子,亦许我带走吧。
窦向东再次:……管平波见窦向东不说话,不满的道:阿爷好生小气。
窦向东无奈的道:谭元洲我正使呢,都借给你们了,还说我小气。
张明蕙眼珠一转,笑道:管弟妹总想着外头跑的,你也该多带几个丫头去才是。
说着挤眉弄眼,三年抱俩,可不得要人使么?肖金桃好悬没把茶喷出来,半天才忍住笑,心道:你确定你塞进去的人不会被管平波那货直接剁了?她要说被土匪杀了,你能怎样?窦元福见厅内陷入沉默,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年轻,通无经验。
此事原是我一时糊涂,如今想明白了,悔之不迭。
二弟,都是哥哥的不是。
可事已至此,我不说虚的,凡有差遣二弟只管吩咐,哥哥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又对窦向东道,山高水长、盗匪肆虐。
我们且先派人探路,再叫二弟多多带些好手,做出一番事业来。
不然单只去混三年有什么意思?别怪我说话直,咱们家难道能指着二弟平步青云不成?便是他有治世之才,没有进士的名分,朝廷也不认。
说着冷笑,那块地方得实实在在的拿下来,才算对的起洪让兢兢业业的一份苦心!也叫人好好看看我们窦家的实力!窦向东没接话,拿眼看向次子问道:你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