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彰下衙回到福宁宫, 见管平波歪在罗汉床上, 低声问何忠厚:陛下睡着了?何忠厚道:先前左右都不舒服,才刚安静下来。
孔彰微微叹了口气, 管平波此胎怀的颇为不顺, 先是妊娠反应严重。
好容易熬到第四个月, 不知是胎儿压迫神经还是旧伤复发, 尾椎痛不可触, 并牵连下肢,以至于行动不便。
在没有剖腹产的年代, 怀孕卧床静养跟寻死差不多。
她只能忍痛活动, 每日过的苦不堪言。
孔彰虽喜欢孩子, 但见了管平波的模样,真是宁可不生。
奈何生育实非常人能控制,都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
管平波没睡沉,感觉有人盯着她,睁开眼便看到了孔彰, 笑问:今日怎地这般早回来?孔彰在罗汉床沿坐下,手覆上管平波的尾椎:痛么?管平波没什么精神的道:预产期快到了, 左不过几日功夫, 我便解脱了。
话虽如此说, 可如果她是因怀孕诱发了某种疾病,才导致长期不适,很可能生育过后,身体会急剧衰弱。
到时候, 甘临能接下江山么?孔彰会心甘情愿的扶助甘临么?或许是管平波的眼神太过直白,孔彰似察觉了什么。
他亲了亲管平波的脸颊,柔声道:不必担忧,事因我而起,我总不会叫你失望。
又笑道,不舒服告诉我知道,我替你揉揉。
管平波听懂了孔彰的意思,顺着他后半截话道:我还能差了人使。
说着她翻身坐起,孔彰眼疾手快的抓了两个大迎枕塞到了她身后,靠着坐,舒服些。
管平波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孔尚元来应天了?孔彰无语,憔悴成这样了,还不肯放开细枝末节,这女人的权力欲真是渗入骨髓了。
管平波穿越前就对狗屎的衍圣公府没半点好印象。
作为为人民牺牲的军人,她真是太有理由,对奴颜婢膝款待太君的汉奸鄙视到天长地久了。
到了此生,他家竟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汉奸干的倍儿利索。
当日迫于贺赖乌孤的威势,出卖洪夫人勉强能用顾及儿孙解释,可把人卖了后,往应天报个信总成吧?一味躲在后头装死,打的孔彰措手不及。
阵前被杀全家,对主将的威严是何等打击?若非孔彰与祖母伯父不亲近,若非虎贲军实际上是她在坐镇,谁知道会有哪样结果?管平波勾起嘴角,衍圣公是吧?玩不死你丫的!孔彰只见管平波的表情,就知道孔家要完。
当然,那帮蛀虫没了田土,也就是个饿死的命。
他与衍圣公府不相干,更懒怠理会。
管平波眼看着要生育,他没闲工夫管别人家的事。
孔尚元上蹿下跳的寻门路,竟是满朝找不到肯替他说话之人。
在同乡师照堂都闭门谢客的时候,他猛的醒过神来。
谁家是能逃过土改的?凭什么大家伙都没地,单看着孔家连田阡陌?被当了出头鸟的孔尚元浑身冰凉,与弟弟反复讨论,如何才能讨的一线生机。
四月十三日,管平波没有上朝,朝臣便料定她是发动了。
果然,没多久,军医院的人打马直入宫中。
满朝堂的关注点立刻齐齐去了福宁宫。
管平波怀孕的情况不大好,她能撑过么?如今军医院新添了妇产科,侯世雄虽跟着来了,却是镇场子的。
入内的乃妇产科科长姚清玉,以及助手刘婷婷。
姚清玉之母是稳婆,在过去那是下九流的活计,不为家穷,再不肯做的。
哪知到了梁朝,竟是精贵起来,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唤声姚大夫。
她本有家传的手艺,又在军医院学习过,短短几年,替女官与家属们接生了几十回。
妇产科初立,被公推成了科长,争得了为管平波接生的体面。
至于刘婷婷,那是甘临的老冤家。
两个人打幼儿园起就不对付,见面没有不掐的。
刘婷婷才进门,甘临就放嘲讽:妇产科没人了么?带个毛躁鬼来作甚?姚清玉:……刘婷婷挑眉:你有本事别让我接生。
甘临道:呸,谁稀罕你接生!刘婷婷道:我偏不给你接生!方墨:……你们俩幼儿园还没毕业么?刘婷婷与甘临你来我往斗着嘴,手上却是不停,麻利的做着准备。
照应管平波生育是何等大事,刘婷婷没有几分本事,且争不到名额。
管平波都生第三回 了,情绪相当稳定,对刘婷婷笑道:你小时候不是说,妈妈是将军有甚了不起,自己当将军才算本事。
怎地跑去学医了?刘婷婷还未说话,甘临毫不留情的道:战五渣!刘婷婷立刻跳起:学渣!管平波也:……不过算知道刘婷婷为什么不走武职了,女孩子体力吃亏,做技术兵挺好的。
刘婷婷小学毕业那年,正是谭元洲战死,甘临以少主身份主持虎贲军,身份再瞒不下去了。
不料刘婷婷也是个绝色,半点不怵少主,有着追到北矿营主屋里骂战的光辉事迹,也是管平波看着长大的了。
如今出息了,管平波自然喜欢,拉着她好生说了几句话,才放她去干活。
姚清玉从来觉得刘婷婷聪慧稳重,是她学生里最得意之人,哪知遇上了太子,就似吃了炸药,又觉得好笑。
一面替管平波做检查,一面听两个骂架的已经从你语文才九十五分。
你打架就是个菜。
拐去了你嫁不出去!你诱拐我院青年才俊不要脸!方向。
方墨糟心的想:幸好没把孟和带来,没得教坏小孩子。
这厢架没掐完,那厢管平波已开十指。
孔彰怔了怔:好快!姚清玉笑道:陛下第三胎了,快的很。
又扭头问管平波,疼痛减缓了吧?管平波道:嗯。
我做好准备了,你喊我便用力。
姚清玉点点头,瞅准时机,喊道:陛下,憋气。
管平波为经产妇,经验丰富,深深吸气,憋足长气用力,一口气未尽,婴儿的啼哭已在室内响起。
管平波如释重负:终于卸货了!孔彰接过太监递来的湿毛巾,替她擦汗,温言道:辛苦。
管平波笑着摇摇头,侧身问姚清玉:儿子还是女儿?姚清玉道:恭喜陛下,是小皇子。
管平波郁闷的道:又是儿子?我想要女儿。
孔彰揉揉管平波的头发:儿子女儿不是一个样?管平波道:生个像你的女儿,好混京城第一美人的。
孔彰在管平波额头弹了个镚儿:睡你的吧,省的胡说八道,嘴里没个正形。
众人说笑着等了个把时辰,管平波无甚大碍,方往外传喜讯。
敦临终于被放行,跟在孟和后头,艰难的翻过门槛,滚进了室内。
两个孩子围着姚清玉看新生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刘婷婷看着小孟和,撇嘴道:禽兽,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甘临哼唧:你羡慕嫉妒恨就直说。
方墨终于忍不住,喝道:都闭嘴!当着孩子嘴里能不能有个忌讳?方墨主管医科,刘婷婷秒怂;堂客当家是巴州传统,甘临同样秒怂。
满屋子人都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皇帝母子平安,可谓普天同庆。
孔尚元终于找到了机会,往都督府送了份厚礼,恭贺孔彰喜添麒儿。
孔彰神色微冷,管平波宽容,不代表他在梁朝不尴尬。
曲折的身世,异族的长相,到今日的地位,与管平波的扶持脱不开关系。
以管平波在朝堂的威望,能捧他自然能踩下他。
梁朝不比别的朝代,开国后没有血洗功臣,亦不必血洗。
虎贲军太强,往哪打,由谁指挥,都是摧枯拉朽。
他们这些将领,指挥水平各有高低,结果却相差仿佛。
于是,底下难免人心浮动,认为将领的今日全凭运气,那个位置,谁坐都不差。
事实上也是如此,成就虎贲军彪悍的是制度,并非某个将领。
而制度,由管平波创立。
再则,威望很多时候来自于资历。
制度不是朝夕之功,资历老代表着为虎贲军的战力做出过卓越贡献。
就如李玉娇不带兵,却是军中难以忽视的力量,甚至于说,有时候说话比都督还要响,便是因其资历足够老。
换言之,倘或谭元洲在世,管平波想踩他是极其艰难的,那是创始人,自有其利益集团,非管平波可轻易生杀予夺。
然,谭元洲死了。
天时地利人和,管平波条条占尽,仅仅十几年,便成就了千古独一份的霸业。
孔彰不是蠢货,单凭手段,便不是对手。
再赶上此等玉皇大帝亲闺女的命格,很难不生出畏惧之心。
孔尚元偏来拖后腿,他越想越生气,转身就进宫告状去了!妈的!宠臣是能随便坑的么!?孔尚元你脑子里全是屎!洗三过后的管平波,神清气爽!把那小混蛋生出来之后,是腰不那么酸了,腿不那么疼了。
果然是胎儿压迫神经,想必出了月子便能逐渐恢复。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既之前的不适全因怀孕,并非身体本身衰弱,心情甚好的她看什么都顺眼。
直到听说了孔尚元胆敢算计她的人!管平波心头火起,衍圣公府的土地打哪来的,心里没点逼数么?休说对外人,侵吞同族资产,当她没见过?最恨这种窝里横的王八蛋!连连冷笑三声,她手里玩死的豪强不知凡几,你孔家算个屁!来人!管平波唤道,去请白阁老来。
有些人当我眼瞎,看不见他满应天城里乱窜,竟异想天开的拿钱往军中开道,简直寿星公上吊,我成全他。
跑进来告状的孔彰没来由心下一颤,这便是管平波,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眼。
衍圣公府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