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簌簌上天, 李恩会从草丛里爬出来, 大喝一声:时候到了,走!尖锐的哨声层层传递, 这是先前约定好的突袭暗号。
所有人从地上跳起, 翻身上了马背, 往姜戎营地冲去。
姜戎营地人仰马翻, 混乱到了极致。
乌尔图骑在马上, 在阵中厮杀。
为了今日,他们特意在胳膊上缠上了红线, 但凡胳膊上无装饰的, 皆可杀!昨夜喝的晕晕乎乎的战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被砍瓜切菜般送入了黄泉。
布日古德险些气昏了过去,其嫡长子乌云达赉带着人杀出条血路,竭力大喊:父王,我们走!亲信拥簇着布日古德一家,竟是一时不知往何处奔逃。
源赫叛变, 仅是布日古德的猜测。
到底是素来不睦的源赫投敌,还是阿伏于背地里捅刀?如果是横亘在最西的阿伏于出手, 那他们还能直接朝西么?会被伏击么?分兵, 乌云达赉朝北, 绕行回阿速卫。
布日古德向西直行。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皇后图门宝音,我就不走了。
老婆子没什么用,带着是累赘。
听得此言, 布日古德血气翻滚。
才与父亲道别,又要舍下母亲。
他这太子,做的真他妈的窝囊!图门宝音喝道:没功夫犹豫了,走!布日古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忽听几声狂笑:找到了,在这!乌云达赉一个激灵,当机立断的挥动马鞭:父王!来不及了,快走!箭羽倾泻而下,愤怒的布日古德丝毫不躲,直接拉弓反击:投降汉人的软蛋有何惧?孩儿们,给我杀!烟火不停的上天,鲜红的颜色频频在空中炸开。
叛军四面八方的涌来,与丘敦氏的精锐绞杀在了一起。
绝望中的背水一战,为了活命,往往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尤其是布日古德身旁皆为精锐。
轻箭无法对重甲造成打击,布日古德沉着的指挥着,重骑兵大无畏的横冲直撞,把轻甲兵逼的四处乱窜。
源赫啐了口唾沫:姜是老的辣,布日古德竟还能稳住,可惜了。
乌尔图担忧的看看四周:醉酒的醒了,势均力敌啊。
源赫道:他们人多,打到势均力敌很不错了,你还想以一当十不成?乌尔图叹道:到底睡了一夜,要是昨晚半夜突袭,他们定早溃散了。
源赫翻了个白眼:谁他妈不想夜袭?又不是虎贲军,没有夜盲的。
我果真夜袭,怕不得把那起子看不见的折了进去。
嘶,妈的,虎贲军真有钱!战况正胶着,远处竟有天鹅音隐隐约约飘来。
贺赖乌孤一阵晕眩,这倒霉催的天鹅音,莫不是虎贲军赶上来了?贺六浑捅了个当兵的,对贺赖乌孤嚷道:你发什么怔?又一阵天鹅音传来,比之前的更为清晰,还能模糊听见虎字。
贺赖乌孤猛的扭头对大哥吼道:是虎贲军,我们往哪里撤?营地里打成了一锅粥,哪哪都是人,谁知道往哪里撤?贺六浑本就年迈,反应有些迟缓。
幸而亲兵给力,方护得他周全。
他想了半日,才道:太子呢?我们两股并做一股,往西走。
妈的上哪找去!贺赖乌孤暴躁的道,我派出去的人没回来。
姜戎里跟虎贲军打过的不少,出连部亦听到了动静,被打出阴影的他们少不得手抖了抖。
战场上稍有迟疑,便很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而源赫听见了天鹅音,更为焦躁。
他算彻底投降了管平波,然降将想要站稳脚,必须有投名状,来表示与过去斩断了联系,从此只忠于梁朝。
如若追来的李恩会拔得了头筹,他还混个屁?遂大声喊道:给我上!上!谁抓了布日古德,无论死活,赏银千两!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千两银是他们不敢想象的存在。
他们终其一生,能见到百两的都是极少数,更遑论拥有。
源赫是豁出去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听见源赫喊声的几个勇士,不要命的朝前杀去。
源赫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喇叭,中气十足的喊:抓太子,赏千两!抓太孙,八百两!抓宗室,二百两!老子不差钱!给我上!上!伊德尔子孙颇多,若说布日古德那个大奖,有些人觉得自己未必有运气,消极怠工的话,抓宗室可就是极大概率了。
二百两,有二百两,下辈子都够使了!干他娘,冲!源赫的人登时打了鸡血,里里外外的人怪叫着开始了屠杀。
就在此时,昨夜借着夜色靠近姜戎营地的李恩会抵达了战场。
用好酒麻痹战兵,正是他想出的计谋。
源赫之前故意不让众人饮好酒,一方面是消除布日古德的猜忌,另一方面是诱发底层将兵的不满。
果然姜戎上下都入了套,今早叫杀了个措手不及。
然源赫部的战斗力着实有些堪忧,而阿伏于虽有联络,但难全然信任,李恩会自然要亲自前来。
近年,他与源赫不断交易,生生将骑兵扩充至五千人。
后方已无顾虑,他的骑兵倾巢而出,似把尖刀直插入了战场。
虎贲军皆着制式军装,后方八百重骑不消说,盔甲蹭光发亮。
前方四千二百人的轻骑,亦是统一的两层皮甲,配着批量生产的几乎一样的弓箭,以及折叠锻打的好刀。
要装备有装备,要阵型有阵型。
苍梧还是梁朝最富庶之所在,个个吃的膀大腰圆,好不威风。
虎贲军的轻骑率先杀入阵中,遇上贺赖乌孤,短兵相接。
贺赖乌孤糟心的想死的心都有,虎贲军乃他头号克星,碰见就头皮发麻。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将都失常了,下头更为混乱。
虎贲军任何战斗,绝少不了旗鼓。
源赫看着不远处鲜红的虎头旗,急红了眼,亲自提刀,往前方杀去。
营中内讧与平地接战不同,平地上打仗,不论怎么个打法,双方都是先列阵。
阵法用的好的,很多时候,未曾真打,便分出了胜负。
而内讧则来不及布阵,双方太近,指挥也未必灵,全凭着单兵勇武。
身先士卒,无疑能激发士气。
短短半个多时辰,布日古德已浑身浴血。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亦中了两箭,全靠毅力支撑。
乌云达赉的惨叫响起,混乱的战场上,亲族却并没有听见。
直到源赫的人兴奋的大喊:太孙是我杀的,八百两归我了!一语将同袍们刺激的不轻,就有人大无畏的指着布日古德吼道:前面那个一千两,别动!再动爷爷就抓死的了!布日古德怒发冲冠,大喝一声,强忍着手臂的疼痛,拉满弓弦,箭羽破空而出,将方才狂妄的小子射了个对穿,吼道:谁不要命的,尽管来!凶神恶煞的气势镇住了场子,源赫的人一时竟不敢动弹。
射箭!源赫恼的大喊,见者有份!射死他!按箭羽的名字算钱!谁不想要那最大的彩头?能射的不用源赫提示。
实是丘敦氏的精锐着实凶残。
莫葫芦家若打的过,岂能俯首称臣?听的主将之令,只得再提心力。
双方新仇旧恨,杀的你死我活。
后方的李恩会勾了勾嘴角,他其实知道源赫在拼命,也知道源赫的方向。
只要他的人过去,立刻就能宰了布日古德全家,但他不想。
目前梁朝很难彻底控制草原,扶植源赫,也不能叫他一家独大。
让他们损失点人马,很有必要。
这样阿伏于才有发展的空间,才能达到制衡的目的。
时间快速的溜走,巳时末,打了几个时辰的双方手脚开始发软,战马亦是精疲力竭。
唯有被钱财迷了眼的源赫部,还在顽强的挥刀。
终于,布日古德被逼到了绝路。
他的盔甲变形,密集的箭羽,射入盔甲间的缝隙,牢牢的钉在了肉里。
被挥刀砍去的箭头支棱着,显得他异常狼狈。
重骑兵的长。
枪将他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源赫隔着重重长。
枪,与布日古德对视。
嘈杂的战场,仿佛安静了下来。
源赫肥胖的身躯,略带着喘息,以及掩盖不住的得意。
布日古德没说话,他傲然的坐在马背上,轻蔑的看向源赫。
源赫缓缓的抬起手,布日古德却是更快。
反转刀柄,毫不犹豫的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劲动脉的鲜血喷薄而出,他便是死,也不愿死在狗杂种手中!布日古德从马背上直直掉落,他胯下的战马发出长长的嘶鸣。
丘敦氏残部被抽走了灵魂,满场都是武器落地的声响。
阿伏于策马而来,拱手向源赫道了恭喜。
扫视一圈,看见了被绳子绑住的图门宝音,以及她身边仅剩的几个孩子。
不由挑眉:怎么没杀完?源赫阴测测的笑道:阿速卫那块,总有牧民只认丘敦家的。
全杀了不好邀功。
丘敦氏强悍百年,在草原拥趸不少。
阿伏于啧啧称奇,源赫确实被汉人带坏了。
弄两个傀儡,便于管平波的统治。
的确是邀功的好物。
战场渐渐平息,李恩会骑着马,悠然至跟前,与两位老熟人问好。
金主是不好得罪的,源赫与阿伏于纷纷回礼。
三个大男人彼此恭维,满是战胜方的志得意满。
李恩会!图门宝音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互相吹捧。
李恩会下马,走道了图门宝音面前,拱手道:见过阏氏。
图门宝音面无表情,只用浑浊的眼望着李恩会:我要见孔彰。
孔彰自幼常伴图门宝音膝下,感情深厚,李恩会自然尽量满足她的合理要求,遂道:郡王不日回京,我带阏氏去应天如何?图门宝音萎靡的闭上眼,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