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炎朝骑兵主帐外响起了探马的声音。
主帐内的几大将领齐齐回头, 布日古德道:勒钦么?进来!勒钦走进账内, 只见他脸色惨白的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京城破了!布日古德猛的看向勒钦:你再说一遍!?不可能!贺赖乌孤道, 我们才离京几日!?便是打泉城, 也没有二三日便攻破的!好歹他守了小半个月呢!难道是伊德尔出了什么意外?忙问, 圣上呢?勒钦神色复杂的道:被俘了。
在场诸人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良久, 贺六浑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怎么破城的?勒钦咽了咽口水, 沙哑着声音道:虎贲军先遣部队在一个月以前便到了京城。
趁我们撤离时无暇顾及,在地底下挖了遂道。
直挖到墙根下, 埋上炸药。
待时间到了, 点燃炸药把地下炸空, 城墙直接塌了。
在场诸位全都震惊了,草他娘的,还有这般打法!?①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
说来, 大部队与精锐弃京城而去,本就是对士气莫大的打击。
若非伊德尔亲自留下坐镇, 只怕早已溃散。
此时城墙就变成了最后的指望。
而城墙的骤然倒塌, 溃散的确在情理之中。
想当年, 布日古德带兵入京为妹报仇,在京城城墙下威慑三日,陈朝便割地赔款。
那时候陈朝尚有根基,然士气低落, 便是这等下场。
布日古德颓然的问:留守京中的将兵呢?勒钦道:都关起来了。
莫葫芦夸吕神色动了动,问道:全部?勒钦点头:投降不杀。
贺赖乌孤冷笑:他进京了倒装菩萨了!贺六浑瞪了幼弟一眼,心道:难道你还想投降不成?便是想,也别说出来好么!好在众人心思各异,皆没注意到贺赖乌孤失言。
出连叶延叹口气道:殿下,我们要加快行军了。
炎朝多是步兵,追不上我们。
但我们得留时间回草原布局。
那车阵有点邪门,不好打。
布日古德沉声道:封锁消息。
都给我闭紧嘴巴,谁要传出去,杀无赦!贺六浑道:那是自然,动摇军心,夷三族都不为过。
布日古德定了定神,知道纠结已发生的事最是无用,且得准备后续安排。
深吸一口气,扭头问莫葫芦夸吕:源赫到哪儿了?莫葫芦夸吕答道:他想再坚守几日,再撤往陇西,与大军汇合。
贺六浑皮笑肉不笑的道:他还挺能打。
莫葫芦夸吕眼皮也不抬的回击: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此话明贬暗褒,贺赖乌孤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
莫葫芦夸吕个给了贺六浑一个嘲讽的眼神,是无言的羞辱。
亏得贺赖家族有丘敦以外最精锐的骑兵,竟是接连三次被打到溃散,他家还有脸嘲讽别人。
贺赖家底气不足,只得闭了嘴。
几大家族本就矛盾重重,伊德尔为了分化,多年来刻意挑拨,彼此关系愈发恶劣。
然此时却是要合力突围的时候,内讧就是寻死。
布日古德严肃的道:事到如今,我们不必粉饰太平。
我们的确打不过虎贲军。
想全须全尾的回到草原,不被人蹂躏驱使,唯有齐心协力,以大局为重。
被人踩在头上是什么滋味?我不用你们拿着投降的汉臣将心比心,我只记得陈朝时,我们草原的公主,他们想杀便杀,毫无顾忌!那年,我们草原辽阔、兵强马壮,尚且如此。
若此番再受重创,诸位可就得做好奴颜婢膝的准备了。
迦南的死因,在姜戎攻破陈朝都城后,真相大白。
仅仅因为孔家想上晋王的船,草原之花便命丧黄泉。
纵是陈朝昏聩,然则都是公主,普天之下,谁又敢动管甘临分毫?时至今日,这位亲手屠戮兄长侄儿的女人,放眼九州,连个公然骂她的人都没有了。
有实力才有尊严。
在座诸位心如明镜,纷纷表了忠心,才继续议事。
夜幕低垂,姜戎营地里渐渐变得安静。
莫葫芦夸吕带着心腹随从回到帐中。
长子萨音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京城攻破了,可是真的?莫葫芦夸吕皱眉道:传开了么?萨音道:还好,我收买了几个哨探,才知道的消息。
莫葫芦夸吕想了想,摇头叹道:太子说不许外传,哪里瞒的住呢?你能探听到,旁人亦能探听到。
上头是瞒不下去了,只别叫下头的兵知道,问题倒也不大。
萨音看了看左右,莫葫芦夸吕便知他有话要说,挥退随从,父子两个坐在帐篷中央,确保外头的人听不见之后,萨音才小声道:七哥那边有信么?莫葫芦夸吕摇头:丘敦家不信我们,盯的太紧,我叫他别送信了。
阿伏于家暧昧不明,我们谨慎为上。
现全营乱的很,叫家里的女人孩子,都随身带上马刀,万一我们顾不上,她们好自保。
那些纳来的汉女,不中用的就别要了。
反正回了草原,她们也未必活的下去。
汉女温柔秀丽,萨音有些不舍。
不过他们宠幸的多为官家女,的确娇气,乱起来确实顾不上。
罢了,看天看命吧。
此夜,不知多少家族秉烛密谈,伊德尔被俘的消息渐渐向外传递。
好在几个家主都长了脑,怎么破城的都含混了过去。
只把中下级将兵瞒的个严严实实。
京城顷刻易主的消息,瞒的了姜戎,瞒不了天下。
孔彰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张贴安民告示,硕大的王师归来写在了正中。
按照华夏传统,后面的朝代皆是继承前朝的道统,只要肯为前朝修史的,都是正统。
再则,驱逐鞑虏,夺回汉家江山,正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因此孔彰用王师二字安定人心,恰到好处。
宣传司在京中足足设了四个舞台,连番演出诸如潭州殇、大山佃田、蛮子吃人、分田记等经典剧目。
放出去带节奏的水军撒的满街都是。
陈朝郡主唐春荣现身说法,在舞台上控诉姜戎如何残暴,虎贲军如何正气公道。
郡主毕竟气质不同,天家贵女,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优雅,霎时就吸引住了目光。
她对京中风物如数家珍,尤其是曾经权贵的姻亲关系,信手拈来,由不得人不信。
再则她乃晋王女,险些就做了公主的角色,当年求亲的便不少,多少有些见过她的人。
一传二传,老百姓都争相去看郡主。
唐春荣哭了几日,嗓子都哭哑了。
这日,再说不出话来。
便不占用舞台,只在旁边支了个摊子,挂了条我想说的都在书上的简单粗暴的横幅。
面前的桌上堆了小山高的自传。
因虎贲军不曾扰民,京中受的冲击不大,就有茶馆说书的或偷或买,弄了回去,在街头巷尾说起了书,趁热度赚些茶饭钱。
唐春荣的故事,瞬间传遍了京城,比宣传司别的戏目更受欢迎。
百姓们津津乐道之时,独有一户人家,在家中气的摔碟子摔碗。
这家便是京城赵家。
家主赵瑞岚,曾任陈朝礼部侍郎。
炎朝入主后,保留了六部,因他文章写的好会奉承,没被挪窝,接着在礼部干侍郎。
张云亭叛逃时,因他家乃京城世家,修得深宅大院,闹事的姜戎一时没杀进来,就被朝廷阻了。
赵瑞岚带着家小剃了头换了衣裳,又熬到了梁朝的王师归来。
天下乱象以久,似他这等几朝元老数不胜数,换了主家也没什么,大不了耕读传家。
这等有家底的家族,不过三年五载,又能通过科举杀回朝堂。
家族绵延比皇家还久的,并不甚在意朝夕得失。
奈何赵瑞岚之次孙赵廷栋,却是唐春荣的未婚夫。
两下里三书六礼走的只剩迎亲了,那时候姜戎杀了进来,唐春荣不知所踪,只得作罢。
唐家都没人了,赵家想退亲都没地退去。
差不多的人家顾及这一层,都不大愿意结亲。
再则,姻亲乃当下最稳固的联盟,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方设法的跟新贵联姻?伊德尔乐见其成,亦是推波助澜。
能入眼的都嫁了别个,太差的又看不上。
赵廷栋只好装作深情,蹉跎到了今日。
哪知赵家妇唐春荣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说起了旧事。
一个姑娘家,被当兵的掳了去,会遇着什么还用猜么?赵廷栋装了多少年的痴情男子,得了信的人不住的往赵家打探,问询街头唱戏的那位,果真是昔年的敬敏郡主?赵家不敢说不是,宦海沉浮,自是知道梁朝唱戏的目的;又不想说是,如此恬不知耻,当真有辱门风!想着亲友们脸上诡异的神色,险些叫憋死。
又过了几日,流言越发热闹,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还有那一等龌龊人,就喜欢听贵女沦落为妓的故事,不住的往里头夹私货,恨不得把青楼的花样都往唐春荣身上招呼。
虽然事实相去不远,甚至更为不堪,然说出来,比眉来眼去更令人丢脸。
赵廷栋再忍不住,在街头堵住了唐春荣。
陈朝理学当道,规矩甚严,唐春荣只远远见过赵廷栋一面,早忘了个干净,只当他是来买书的,笑眯眯的摊手,表示今日的书卖完了,想要的话明日再来。
赵廷栋愤怒的盯着唐春荣:在大街上剥了衣裳给人看,你还懂羞耻吗?唐春荣冷下脸道:与你何干?赵廷栋怒吼道:我是赵廷栋!同行的几个宣传司人员谨慎的盯着赵廷栋,生怕他扑过来,冒犯唐春荣。
这几日好些不怕死的闲汉想来占便宜,已是往牢里送了好些了。
唐春荣只觉得人名有些耳熟,想了半日,才想起她以前的未婚夫姓赵,不大确定的问:你……爷爷是礼部侍郎?赵廷栋咬牙切齿的道:不然呢?唐春荣哦了一声:然后呢?赵廷栋彻底炸了:你不要脸我赵家还要脸呢!寡廉鲜耻的贱妇!唐春荣平静的看着赵廷栋:你是我未婚夫,你嫌我失贞丢脸,那我被人强奸的时候,你在哪里?赵廷栋被强奸两个字砸的眼冒金星,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春荣发出鄙夷的轻笑:如若当日,你为了护着我不受辱而死,我二话不说,直接给你殉葬。
然则,你既没有护过我,也护不住我,有什么资格摆夫主的款?莫不是丈夫只管叫着好听,大难当前,竟是做缩头乌龟,凭我们女人家去自守贞洁的?那要你何用?宣传司的几位哄的笑出了声。
赵廷栋强辩道:当日你又不在我家。
唐春荣懒得对嘴对舌,笑对同僚道:你们说我做回小人,去司长那处撒泼打滚,夺了他赵家的科举资格如何?说着看了赵廷栋毛茸茸的脑袋一眼,唔,就上本说剃发易服都是汉贼,三代不许科举好了。
赵廷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唐春荣鄙视的道:老娘乃都督府镇抚部宣传司二处九科科长,正五品。
傻逼!赵廷栋惊呆了。
唐春荣嗤笑一声,她决定站出来讲自传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之盛况。
可那又如何?作为前朝郡主、大都督仇人的女儿,若不拼命,岂做的了正五品的官?岂能有再往上爬的机会?有了官做,未婚夫算条卵。
再说她缩在家里不出门,别人就不知道她是从军妓堆里爬出来的咋地?既然是事实,还不如换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爬上去了才真的没人敢胡说。
管平波刚登基孔彰就搬进了福宁宫,说他们之前没奸情谁信?可有人敢说么?一个个装的全不知此事,好似管平波没有偷过情似的。
人心啊,呵呵。
当然赵廷栋的冒犯,让唐春蓉相当不爽。
于是毫不留情的给了一刀:剃发易服的贱人,给本官做小都嫌脏!明日就把休书送到府上,没卵子的东西,本官消受不起。
说毕,拍拍手,扬长而去。
去你妈的守节,你们男人守不住家国天下,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