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高义想都不想的拒绝了。
他的确该婚配了, 但没兴趣给自己找个麻烦的岳家。
作为管平波的弟子,在梁朝身份特殊。
要知道管平波对弟子的在意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管平波认真的履行着父亲的职责, 教他们习武、教他们打仗,教他们为人处世, 教他们一切能教的东西。
比绝大多数父亲都负责与尽心。
因此, 在婚姻上, 他们便必须非常谨慎, 哪怕选个不尽如人意的, 也不能给管平波平添烦恼。
姻亲,自古以来是极为重要的联系。
郑氏家大业大,腐儒遍地,便是朝上不生幺蛾子,日常也是鸡毛遍地,没得糟心。
遂韦高义对管平波认真的道:师父既想起了我的婚事,那就替我们挑个好的吧。
管平波只是传个话,没兴趣做媒。
在她看来, 婚姻是私事, 只消别脑子不清楚的弄个祸害回家, 她都懒的理会。
见韦高义不乐意, 连缘由都不问,直接道:这点子事还要我操心?自己做不得主,找大师姐去, 当我闲的很呐?韦高义笑道:师父你出什么馊主意?大师姐忙的那样,我要她去做媒,她非得打死我。
好师父,你就替我和石茂勋操劳一回,我们两条大光棍戳在朝堂上,也不好看不是?管平波无奈的道:结婚要找喜欢的人,我怎么知道你们喜欢谁?韦高义撇嘴:李玉娇。
管平波很不厚道的大笑:眼光不错。
韦高义恼道:我被无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过了!管平波乐不可支的道:行行,我不掀你伤疤。
不过你要哪样的,得跟我说明白。
还有石茂勋,他也喜欢师姐?石茂勋就没开窍。
韦高义说起师弟就嘴角直抽,他前次写信跟我抱怨,出门日日被媒婆堵,烦死了。
管平波敛了笑,正色问:他是不想结婚,还是没寻到合适的?韦高义囧道:他是嫌麻烦,不想自己操心。
管平波:……她当年随便收的弟子,能有个正常的吗?韦高义叹口气道:师父,我们都当官了,婚姻不是儿戏,我自己是真拿捏不准。
紫鹃和雪雁,可都是叫夫婿坑了的。
我日子过的好好的,不想叫人坑。
管平波道:多大的事,把你们愁成这样。
现如今,女兵我接触的不多,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
要说起来,郑家小姐是我当年亲自挑选的,各方面都不差,你是嫌她家人多,还是更喜欢强悍点的?韦高义道: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只喜欢过玉娇。
别的都没什么感觉。
可是我阿爷说的有几分道理,总不能不结婚。
我还是喜欢孩子的。
那就是嫌郑氏麻烦了,管平波想了想,道:那你最好别在虎贲军里挑。
虎贲军里的姑娘们有文化有思想,是很好的妻子人选。
但你心里有别人,碰上独立自主的姑娘,容易起矛盾。
旧家女子呢,又给教的满脑子豆腐渣,太祸害孩子。
你不如在那群妃子里选个家世相对简单,又比较顺眼的。
一则她们自身条件都不错;二则不懂情情爱爱,你不纳妾就谢天谢地了,心里有旁人,根本不叫事;三则她们本是注定孤独终老的,你愿意娶,也是救人于水火了。
如何?韦高义道:那师父做主吧,我都没见过。
索性石茂勋的一并解决了,他脑子比我更空。
管平波又笑了:你们呀,真不会生活。
罢了,横竖那帮世家拿我的话当放屁,叫他们好生把女儿嫁出去,偏不听。
我先给你们哥俩挑最好的,敏妃肖其父,心性耿直、文采飞扬。
吴昭容温柔恬静,比较适合石茂勋那不长脑的。
至于其它几个,你去军中传个话,看谁想娶亲的,去寻雪雁,叫她替你们做媒。
韦高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又问:那郑家姑娘呢?管平波道:那便不用你操心了,她祖父昨日与我说的时候,我不许人传出去,就是怕你不愿意,害的人家小姑娘没脸。
江南可不比我们苍梧,女子易被苛责,一个不好,她就抹脖子上吊了,太作孽。
她的模样性情都是顶尖的,军中那多光棍,不怕找不着好对象。
韦高义应了,管平波便打发人去顾吴两家说媒。
江南几大家族里,当属顾吴两家对她反抗最为激烈。
家主乃是她篡位当日,都敢指着她鼻子痛骂的勇士,吴家更是与东风会不清不楚,在江南闹出了不少事端。
因此,这两家也是在梁朝被打压的最狠,直系男丁几乎死绝,留下一群妇孺,坚守着忠贞孝义。
管平波最恨程朱理学,儒家就够操蛋的了,但孔老夫子也不能说全无是处,至少他的有教无类,有着划时代的光辉意义。
在孔老夫子的年代,除了贵族,其余人没有识字的资格。
法令道德不全,某贵族路过,看某平民不顺眼,直接砍了,都是天经地义。
因为百姓不能识字,百姓不能懂法、懂道德。
他们连人都不算,就是牲口。
那时候的语言里,民非百姓,而是士大夫。
就好比如今,士农工商里的农非农民,而是农场主一样。
真正的泥腿子,至今都不算人。
因此,在那个时代,孔子愿意把学问推广下去,甭管他是否夹带了私货,都是伟大的。
客观来讲,理学亦非全无道理。
它兴起于宋,完善于陈。
它的出现,与对武将的极端打压几乎同步。
五代十国太乱了,不单是军阀混战,更有礼义仁智信全面崩溃,男女关系糜烂到了极致。
物极必反,缤纷自由的罗马帝国走向黑暗的中世纪,五彩斑斓的唐帝国走向禁锢压抑的程朱理学,都是基于同样的逻辑。
散漫已经严重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人迫切需要一套规则,来降低社会运营成本。
理学应运而生。
但是,依然是同样的逻辑,理学最开始,或许只是对混乱稍加约束,渐渐的脱离了原本的信念,变成可怖的怪物。
掌权者捏住了理学的七寸,肆意倾轧弱者的生存空间。
原本讲究对等关系的儒家三纲五常,变成了单向要求。
即,从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发展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理学走向了极端,按照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就该麻溜去死了。
管平波过问一群寡妇的婚事,正是因为她们显眼的能在史书上留名。
毕竟牲口守不守节,没人关心。
名门望族则不同,社会的道德体系由他们构造,逼他们弃暗投明,能更快的摧毁理学,建立属于梁朝的社会价值观。
人有求生的本能,顾吴两家再是坚守底线,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为了追求去死。
只要不想被灭九族,就只能乖乖的服从。
遭受重创的顾吴两家已经快揭不开锅,靠着在朝为官的姻亲们接济。
但,顾吴两家遭受管平波厌弃,姻亲们也不敢表现太多,仅仅只是不饿死罢了。
昔年养尊处优的敏妃、昭容,只得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为生。
为夫守节这等事,当时一时冲动,跟着去死也是常见的。
然守的几年,非心中有大志向,多少会有动摇,因为日子实在太苦、太寂寥、太绝望。
尤其是生活条件一落千丈时,如无外力,能绷住的凤毛菱角。
陆观颐的家族,想要节烈的名声,不知砸进了多少银钱。
守节,绝大多数情况下,实乃豪族才享受的起的奢侈品。
接到管平波旨意的瞬间,敏妃两行清泪滑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终于脱离了无尽的苦海;还是哭自己从此再不能做节妇,要受家乡父老谩骂指责。
她可以去死,以保节烈的声名,顺便可抹黑管平波一把,替父报仇。
然而她不想死,如花的年纪,根本没有活够,在见到曙光的时候,求生欲爆发到了极致。
敏妃生母李氏见女儿在屋内痛哭,拼命的刨着门。
顾士章亡故那日,其嫡妻当即殉节,刘氏生怕被嫡母教养长大的女儿也学了那般的节烈。
别人家的节妇,她自然要随波逐流的赞声好,可轮到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痛入骨髓。
可劝说的话,不敢公然付之于口,只能在外声声呼唤:九姑娘,你开门,开门呐!让我瞧瞧你,让我瞧你一眼!敏妃没有回应,李氏急的上吊的心都有,家里再无往日那多仆从,没有人来替她撞门。
人若想寻死,那当真是快如闪电。
李氏用柔弱的身躯砸着门,哪怕女儿果真要殉节,至少让她多看一眼。
门唰的被拉开,李氏撞进了女儿怀里,抱着女儿温暖的身躯,瑟瑟发抖:宝珍,宝珍,别寻死,是陛下逼你的,是陛下拿全族的命逼你的,你没错,不会有人骂你,你是为了孝义嫁的,那是大节,姨娘能骂的过他们的,你别怕……敏妃忽然笑出了声,她望向宫廷的方向,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不想死的,姨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