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坐在李玉娇的对面, 心情是如同止水般的平静。
虎贲军不允许私刑,似张力行这等交代清楚的细作,被人抽几鞭子, 上下都能当做没看见。
但直接杀了, 很显然是瞒不过去的,雪雁亦没想过要瞒。
她与李玉娇不同, 本不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被赶鸭子上架的在后勤干了这么多年, 确实觉得太累了。
李玉娇撑着额头, 恨铁不成钢的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 两条腿的男人满军营都是。
环肥燕瘦,要什么没有?他本就是要处死的,你便想叫他死不瞑目,当他的面宰了他的小崽子都比宰了他强。
你亏不亏?雪雁轻笑:有什么要紧?你总不能判我个杀人偿命,大不了撤职呗。
李玉娇冷笑道:陛下再疼你,撤了职的杨部长也不值钱。
雪雁道:我不嫁人了。
听得此话,李玉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戳着雪雁的脑门道:你年纪轻轻的, 不嫁人, 不工作, 混吃等死吗?虎贲军多年的教导, 就教会了你好吃懒做!?雪雁无奈的道:谁说我不工作了?李玉娇呵呵:您老人家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倒是告诉我,叫我给你塞到哪里去?你先别恼, 雪雁叹道,好多年没见你着急上火了。
罢了,我不惹你不快。
我又不是孩子了,动手之前,早想的清楚明白。
有孔将军在,陛下只怕是不想立后的。
宫里头,太监宫女好几百人,许多事还得跟内务府磨牙,难道你还指着孔将军去管不成?我比不得你们有出息,总觉得自己当家做主太辛苦;嫁人呢,又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如回到原先的模样,就在陛下身边做个丫头。
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比陛下靠的住呢?说着笑道,莫不是孔娘娘还能容不下我?李玉娇怔了怔,方发觉雪雁什么都已经打算好了。
杀人在哪朝法典里都是重罪,可哪朝都有法外不过人情。
雪雁有官职有爵位,杀了个死刑犯,撤职是最重的惩罚了。
但如果她不愿再做后勤部长呢?那就相当于没有惩罚。
怪不得有恃无恐的杀人出气。
李玉娇靠在了椅背上,心里满满都是失望。
她爬到今日的地位,付出了多少努力,不问可知。
世人看不起女人,即便管平波登基做了皇帝,却并不能改变多少现状。
不管是邬堡里种田,还是战场上厮杀,绝大多数时候只有男人可以胜任。
女人们依旧必须依附男人生存,所以她们几个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们或许无法左右世人,但至少撕开个口子。
有了武后,自然就会有韦后;有了她们,将来自然有继任者。
但李玉娇没想到雪雁竟是如此的不争气,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的大好前程,说丢就丢。
管平波的后宫的确空虚,但她更缺朝堂上的人才。
后宫那点破事,根本无需刻意关注。
她又没有三宫六院,统共有个孔彰,比寻常人家还要人口简单,且对外事务有内务府主持。
雪雁与其说去帮手,不如说是去享福。
然而强扭的瓜不甜,李玉娇懒的多说。
当着雪雁的面,亲自写下了撤职的处罚,递给了身边的文书。
至于后勤由谁来接任,就该孔彰来决定了,至少表面上来说,得由孔彰决定。
分散的权力才不容易滋生腐败,如果稽查什么都能插手,管平波就该坐立不安了。
雪雁忽然出事,全军哗然。
不相干的人纷纷觉得可惜,唯有后勤部诸人心口不一。
后勤部长出缺,谁能上位?紫鹃资历老,侯玉凤手段高。
二人因旧怨互别苗头多年,紫鹃竟是没法把侯玉凤踩下去,反叫她在万般艰辛下,硬生生的杀出了条血路。
当年虎贲军四大派系,窦家系销声匿迹,石竹系强势崛起。
光看新封的爵位,便是算上管平波的弟子,超品六人,三人出自石竹。
中低层勋爵中,石竹更是占了三分之一。
石竹是管平波起家的地方,当初那般艰难,只要命硬没死的,至少都有个地盘。
密布的人脉,正是侯玉凤后期能跟紫鹃分庭抗礼的最主要原因。
陆观颐曾替紫鹃压制过侯玉凤,但人情总是有限的。
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下属有心机并不是坏事。
如果心机在自己的掌控内,还会成为非常明显的优点。
因为提拔某个人,要么能干,要么贴心。
二者皆非忠厚老实能胜任。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后勤,但看紫鹃与侯玉凤谁胜谁负。
紫鹃被雪雁气个倒仰,可李玉娇已发了通告,便是去同她吵,不过徒增烦恼。
侯玉凤上蹿下跳的拉关系了,紫鹃亦难免四处打打招呼,只是后勤部长这等要紧的位置,负责全军人事的孔彰都是很难独断的,真正能做主的只有管平波。
又有,不拘她们二人谁上位,都会多出个萝卜坑来,这个萝卜坑会是谁的?属于哪派的?彼此讨论猜测不休,闹的整个后勤人心浮动,无心理事。
管平波接到的消息只比雪雁本人快不到两刻钟,尚在考虑后勤部的人员安排问题,雪雁已入了宫廷,跪在了她跟前。
好在前日雪雁已打过招呼,管平波不算很意外。
自己带出来的丫头,跟养的孩子差不多,非要犯蠢,家长能不出面善后么?既是李玉娇罚了,按那位严肃的稽查部长的性子,想必该训的已训过,她便不想多提废话,扬声唤了何忠厚过来道:这是雪雁,将来宫里的琐事可交由她协管。
你熟惯官场,跟我去前头吧。
前头?难道是掌印太监?何忠厚心里生出狂喜,他在陈楚两朝皆不得脸,忽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忙不迭的谢主隆恩。
如今朝堂上人员调动眼花缭乱,管平波有意把虎贲军的部分军官安插入朝堂。
不独是好控制的问题,诸如方坚、白莲这类或是熟悉官场、或是自己搞过大事的,本就不是为军中培养的,故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军中的职位都不高,为的就是调走时不影响虎贲军的管理。
然做好文官亦不简单,能混入中枢的官员,少不得有些看家的本事。
尤其是六部五寺的高官,虎贲军成长起来的官员们且不够看。
再则最锻炼处事能力的往往是基层,呆的时间足够长,才能足够稳重。
否则分分钟惯出一批何不食肉糜的高官来,那不又奔着陈朝去了么?要知道,陈朝的文官们便是有家族支持才考的上科举,那也是万里挑一的才子。
何以为官做宰后,干出的事一件赛过一件的愚蠢?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不可思议。
无它,首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半人庸庸碌碌随波逐流。
赶上盛世做良臣,赶上末世亦觉不出自己做了奸臣;再有便是脚踩不到实地,常常干些拍脑门、拍大腿、拍屁股的三拍政策,这事儿到后世且是笑柄,现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力避免了。
获得肯定的何忠厚心里美滋滋,越发要讨好管平波。
只听他诚恳的道:陛下,襄王殿下的丧事快到七七了。
管平波道:着礼部官员预备出殡。
何忠厚忙道:那……范元良,要不要调入福宁宫?陛下身边人不多,奴才怕伺候的不够精心呢。
皇宫里可以放走的人早放了,留下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
横竖是养着,养在哪里都一样。
能进福宁宫,当然比守空屋子强。
到底是陆观颐的遗物,管平波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又道:是了,你给我传话出去,宫里将来都不要太监。
我不是说笑,他们自己阉了没用,不拘什么理由,谁敢再放太监进来,休怪我不客气。
何忠厚腹诽道:原先男人进宫只有做太监,现在明摆着有更好的路,谁闲的没事给自己来一刀。
嘴上却是没口子的赞管平波仁德,有上古君子遗风。
拍马屁是太监的日常,管平波没放在心上,交代完何忠厚,又瞪回雪雁:你倒学会先斩后奏了。
雪雁知道自己惹管平波不高兴了,辞官是一回事,被撤职又是另一回事。
但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只得做个不听话的丫头。
管平波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勤的事,陆观颐生前不知担了多少。
雪雁多年来,没犯什么大错,却也没什么建树。
按后世的说法,纯属入职早,然后被龙卷风直接卷上了天,自身本事是有限的。
否则何至于被区区张力行打击到缩回乌龟壳里。
如今陆观颐离世,管平波不欲镇抚部权力过大,后勤必须得有能担的起事来的人。
遂问雪雁:你觉得谁来接你的位置好?雪雁道:论忠心,乃是紫鹃;论做事有条理,还当是侯玉凤。
管平波嗤笑:侯玉凤怎么就不忠心了?你这话说的,好似紫鹃除了忠心,再没别的好处了。
雪雁客观的道:侯玉凤小心思太多。
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可用?管平波心里默默的过了遍后勤部的情况,为避免闹出什么乱子来,当机立断的道,那就侯玉凤吧。
雪雁担忧的道:陛下,你不觉得石竹出身的人,权力太大了么?管平波没好气的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你既操心不到点子上,就省省心吧,蠢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