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第三次拒绝唐志敏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李运很是头痛, 似前朝那般如入无人之境的锦衣卫, 需要海量的钱财供养。
很显然, 楚朝朝廷没有这个钱。
因此他所能掌控的信息极其有限, 至今尚在猜测张和泰有没有倒戈, 旁的就更不知道了。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李运踏进了福宁宫。
窦宏朗自是知道近来朝中的暗涌,于是招来班底商议。
他的班底就那么小猫两三只, 着实显得寒碜。
搁在天下大定之时,皇帝宠信个太监都能闹的天翻地覆, 窦宏朗却没这等好命, 乱世当头,一应规矩都剁了喂狗, 唯有拳头是全部。
窦宏朗看了看李运, 又看了看肖铁英,再看了看窦崇成, 顿时觉得心事成灰。
可要紧关头, 他不能等死。
只得揉着太阳穴道:李指挥使,前日你说虎贲军的人在与朝臣接洽, 情形如何了?李运沉声道:都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便是有所动作,旁人亦难看的出来。
那是自然, 管平波给林望舒的承诺,仅是空口白牙。
便是管平波肯给白纸黑字, 林望舒也不想要。
这等时候他到底叛没叛变,是只有管平波能知道的——如若忠心可昭日月,窦宏朗当即就能知道管平波的动作;可若要他瞒下了窦宏朗,那便至少是装死,不肯掺和帝后之争。
以目前的局势,与叛变也差不多了。
文臣就是楚朝的牌坊,当初窦向东跟江南党妥协,是与管平波一样的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是真的怕了江南党。
便是刚来的时候怕,次后也没放在眼里了。
陈朝卫所的战斗力都惨不忍睹,乡贤们就是把卫所都收归麾下,还不是照例能打的你后悔投胎做人。
关键是窦向东并没有超脱时代的觉悟,他心里是认可当下的土地制度的。
故而不觉得与士绅豪强需要鱼死网破。
因此,刚开张不久的楚朝皇帝窦宏朗,同样没把文官当成最要紧的存在,他惦记的另有其人,正是张和泰之流。
管平波是真心想把张和泰收归麾下的,张和泰山寨了不少虎贲军的练兵技能,他的兵约等于虎贲军治下的邬堡民兵。
不说拿来就能用,至少可节省大量新兵训练的时间。
从好勇斗狠上,只怕比民兵还彪悍,无非就是文化学习需要下点功夫,比随便征来的强太多。
因此她与张和泰的见面十分谨慎,李运半点查不着。
肖铁英沉吟片刻,道:她连李指挥使都敢公然策反,岂肯放过张总兵?李运听出了肖铁英的言外之意,管平波派人大大咧咧的游说他,恐怕为的是挑拨离间。
一方面离间他与窦宏朗,另一方面便是离间张和泰与窦宏朗了。
不管她是否派人与张和泰接洽,张和泰只要反应不及,没有赶来表忠心,他定然要被怀疑了。
李运感到相当棘手,即使看透了管平波的用意,他也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窦宏朗吐出一口浊气,诚恳的道:不曾对父皇留下的旧臣多加关照,是我疏忽。
窦宏朗对张和泰不能说不亲热,奈何当年窦向东派他去跟管平波,结果又因张和泰对虎贲军的推崇心生怀疑,便将其推出了圈外。
窦宏朗又非面面俱到之人,此刻想要拉拢,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不独张和泰,窦家旧部,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于是窦宏朗郑重的对肖铁英道:各方将领,劳舅舅替我多多安抚。
肖铁英点头:老臣明白。
半日没说话的窦崇成皱眉道:我们何必总想着与她抢人?她的野心,至今不敢宣之于众,那便是时机未到、羽翼未丰。
既如此,我们何不替她宣扬宣扬。
一旦人人知道她心中所想,便是领头的人投了她又怎样?底下的人难道真个就肯对个女人俯首称臣?再则,既然是我们放消息,想放什么都是我们说了算。
当日她与谭元洲的风言风语沸沸扬扬,与那异族的孔彰亦有人闲话,还是她虎贲军自家传出来的。
便是天下士子百姓都不理会穿龙袍的是男是女,他们总该忌讳女子倒过来三妻四妾吧?尤其是可往军中宣扬,果真女子都学了她的张扬跋扈,诸位头上岂不是绿云盖顶?如何忍得?这话也就是亲弟弟敢说了,李运和肖铁英纷纷低头装死,不敢抬头看绿云盖顶的窦宏朗。
窦宏朗早与管平波离心,别说管平波疑似给他带了两顶绿帽子,就是二百顶都无所畏惧。
横竖一开始就没当过自己人,别人家的老婆偷汉子,关他屁事。
遂显得十分宽宏大量的道:老三说的是个法子。
李运:……肖铁英:……窦宏朗又道:现我去寻张总兵,倒显得不稳重。
他那处,李指挥使去找他谈谈吧。
江南大营已是补齐了两万兵马,果真倒戈,我们应天城还不够给两大营消遣的。
便是窦总兵从江淮借了天兵天将,也救不得我们了。
李运忙应了。
乱世当头,没有什么比打不过更苦逼的事。
几个人来回商议的唯有怎生防备,主动出击的法子一条也没有。
谈了半下午话,窦宏朗心力交瘁,当年的汉献帝面对曹操,大抵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吧。
李运出宫后,立刻着手散布流言。
有组织有预谋的流言,素来传的飞快。
不出半日,应天城内外人尽皆知;又三日,传遍江南二郡,直朝西边而去。
管平波暗骂了句娘,所谓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
哪怕只是谣言,绝对够给她添好几笔麻烦,何况不是。
管平波是万万不能此时辟谣的,不然将来不是啪啪打脸么?她想做女皇,当然要造势,可现在时机不对,而且完全不是她想放的料。
这是一个纯粹的男权社会,即便是在巴州,上门女婿都备受鄙夷。
窦宏朗此招,本就看她不顺眼的江南党跳出来煽动民意是铁板钉钉了,便是她自己麾下三郡,恐怕都得震三震。
苍梧也就罢了,所谓的堂客当家再是注水猪肉,那也是有干货的。
岭东那等后世都闻名全国的宗法兴盛、重男轻女的传统大省,估计真得炸营。
妈的,绿云罩顶的话都敢放,皇帝果然已超脱三界外,不在世俗中了。
管平波急急回军中开会,冲进会议室,当头撞见孔彰,险些一口老血直接飚出。
她现在若想把节奏往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上带,那如何跟孔彰解释?孔彰再比不得她在军中威望,作为副将,他起码能拉动小半人心。
如果加上他传承千年的姓氏与性别,快够的上吊打了!虎贲军难以接受窦宏朗做皇帝,那是有利益之争。
但孔彰做皇帝,虎贲军会有任何损失么?没有!她管平波做孔彰的皇后会有半分委屈么?也没有!只要孔彰不纳妾,这特么够得上千古传唱的佳话了。
靠着老婆起家的郭威还特么有一群妾呢!别说他把皇位传给老婆的侄子了,大周的江山有一半是柴荣自己打的!那算狗屁的内侄儿,柴荣妥妥的就是合伙人二股东,当董事长天经地义。
孔彰看着管平波神色变幻,皱眉问道:可是为外头的流言烦心?管平波快抓狂了,在此时,她的性别就是绝对的劣势,勉强镇定心神,扯了扯嘴角道:是为了观颐。
陆观颐坚持隐瞒病情,这等小事,管平波自是依她。
但镇抚部长之责何其要紧,自然是只能瞒下不瞒上的,至少唐志敏就得卯足劲的接班,不然分分钟被人干下去。
方坚、白莲等混成了心腹的人,可都不是吃素的。
在孔彰关切的眼神下,管平波几欲抓狂,她的性别硬伤太大了!窦家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唐朝陈硕贞称帝、本朝白莲装神仙的时候,脑残粉照样多多的,完全不在意她们的性别,当然跟她们都是搞邪教的也有点关系。
而她管平波起家的时候,还笼罩在窦家的阴影下,当然不能高举女皇旗帜蹦跶,那不是找死的么?只得迂回行事,从女子分田到女子做官,潜移默化的搞男女平等,好为自己积攒民意基础,到了时机成熟,正好叫这群妹子带节奏。
她本就有威望,如此就顺理成章了。
哪知诸事烦扰,一拖二拖就拖到了今日,被窦宏朗冷不丁的抖落出来。
自己偏偏又作了个大死,给了孔彰个误导性极强的承诺。
管平波恨不能穿回去给自己一脚,美色误国啊!管平波与陆观颐感情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孔彰听闻她是惦记陆观颐,亦重重叹了口气。
就这么个姐姐了,怎地又年寿有碍了呢?回过神,孔彰又道:近来外头的传言,你可知道?管平波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嘴巴却是闭的死紧,坚决不与孔彰谈这个问题。
孔彰既有当皇帝的野心,很容易趁此机会逼她辟谣,在舆论上直接篡成虎贲军的男主人。
到时候她跟窦宏朗一块儿完蛋!只得郁闷的掉下两滴眼泪,哽咽的道:我去看观颐。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趴在陆观颐窗前,管平波默默无语。
陆观颐笑道:有甚烦心事,何不与我分说分说?管平波瓮声瓮气的道:我想谭元洲了。
这话当真肺腑之言,谭元洲在世,孔彰敢蹦跶?摁不死你丫的!陆观颐叹道:是啊,我们两个都没法子陪你了。
管平波一肚子憋闷,无处可诉,只得骚扰病患,把这二日的乌龙一五一十的诉说了一遍。
陆观颐听完,瞥了管平波一眼:你是终日打雁,却让雁啄了眼。
你当日不糊弄彰哥儿,也没今日之为难了。
管平波痛苦的道:当日不糊弄住他,他就真不跟我抢班夺权不成?你表弟又不傻。
将来到了朝堂上,他那根直肠子我摁的住。
可在军中,大家伙认的不是九道湾的心思,而是武力值。
我前头是姓姜的,后头是姓窦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虎贲军的局面,陆观颐心知肚明。
看起来威名赫赫,实则一直以来夹缝求存。
陆观颐想了许久,才正视管平波道:遏制流言有几个方法,其中最有效的,是弄出个更大的消息震撼世人,便再无人记得这等捕风捉影的小事了。
管平波眼神一凝:你说。
陆观颐忽然心念一动,露出个笑颜道:就要过年了。
嗯?宫中应该是要办宴的。
陆观颐笑了笑,那就等到宫宴的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