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母女因有自己的地盘,满心都在事业上。
而全然依附窦宏朗的胡三娘母子, 看着日渐衰弱的夫主, 就急的想上吊的心都有了。
窦宏朗尚在人世, 管平波都能对着二十多岁的窦怀望上手就打, 倘或窦宏朗蹬腿去了, 她们母子会有什么下场?现朝堂上可还没立太子呐!皇帝重病不得理事,朝政落到了内阁手上。
内阁五人,有三个后党, 林望舒与吴凤仪也是多有掣肘。
不过,管平波也不是毫无破绽的, 她既是人, 自然会有疏漏。
譬如前几个月流放姜老德等人家眷,结果直接放去了姜戎的地盘, 很是叫不少人看了场笑话。
再有就是为了表明窦咸临的正统, 直接把窦怀望迁出皇宫。
表面上看,居住在坤宁宫的窦咸临更像太子, 然而实际上迁出宫外的窦怀望才更好勾连朝臣。
不说旁的, 若生活在宫中,昭王妃何以隔三差五的能借着侍疾的由头归省呢?窦宏朗躺倒, 朝中难免人心浮动。
两拨人马的争锋逐渐明朗化。
之前反对摊丁入亩的江南党, 亦重新团结在了林望舒身边。
而以郑志广为首的宁王党也不甘示弱,虽管平波忙于黔安战事无暇顾及朝政, 他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势与林望舒战到底。
为此, 各种弹劾掐架的折子满天飞,通政司衙门上下看的眼花缭乱,恨不的一人生出八对眼来。
外朝忙碌,内廷亦不消停。
郑顾二妃有管平波撑腰,却无法全然盖过胡三娘,正是因为胡三娘育有皇长子,且皇长子极受皇帝的宠爱。
若不是管平波足够凶悍,咸临就要享受宫女太监踩高捧低的待遇了。
胡三娘仗着儿子,在后宫横行无忌,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又有几个选进来的嫔,家里皆站了窦怀望,自然要讨好胡三娘。
于是后宫立时变的复杂。
郑荣妃不消说,身上早盖了管平波的印;顾敏妃之父是个清流,人生目标为骂架,作为牌坊,两边都不拿他当回事,顾敏妃便脖子一缩,跟她爹似的玩起了中立。
四个嫔有三个的老子是昭王党,四嫔之首珊瑚却是更看好管平波。
接到线报的管平波服气了,就这么三瓜俩枣,还能分出三派来,厉害!不愧是后宫。
在这一锅粥的乱象中,众人都不曾发现,寡居的康王妃张明蕙已是这月第三次入宫了。
作为政治斗争失败的一方,康王系全家死绝不算,在宫中亦无半个亲近之人,何以频频入宫?她来找的,正是胡三娘。
张明蕙对管平波的憎恨是摆在明面上的,当然,被管平波杀了满门的她,即便不显露出来,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窦向东在世时,她们婆媳几个寡妇皆居于宫中。
待到窦向东去世,皇帝的寡嫂只得迁出,择了个宅子做康王府与她们居住。
窦宏朗没有刻意欺辱,但无人照管,下头人难免怠慢。
幸而次媳是国舅爷的亲孙女,才没叫人踩到泥里。
张明蕙日子过的不好,愈发对管平波咬牙切齿,两只眼死死盯着宫廷,日日期盼着能寻到破绽,好治死了她。
就在此时,朝廷暗潮涌动,为着两位皇子的皇位打的不可开交。
张明蕙便自以为时机到了,立刻递牌子进宫,三言两语就哄住了胡三娘,当起了她的智囊。
因康王系死的不能再死,张明蕙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浪来,众人都不理会她。
便是看见她进宫寻胡三娘,都只当妇人闲话。
如此一来,她竟利用此漏洞,与昭王妃一起,替胡三娘串联起朝臣来。
要说昭王党党魁林望舒近来着实心焦,窦宏朗的身体时好时坏,管平波却正当壮年。
换言之窦咸临等得起,而他的孙女婿窦怀望却等不得。
最令他郁闷的是,前次为了摊丁入亩之事,拿管平波恐吓江南士族,把倭寇犯边悄没声息的盖了过去。
偏又因此生出了别样的烦恼——若说江南党此前站昭王是为了投机,如今便是与管平波不死不休了。
在此情境下,他们恨不能窦怀望即刻当了太子。
其急切躁动,林望舒险些弹压不住。
而因窦宏朗病情的恶化,管平波不得不做准备。
岭东的驻军暗暗的加大了训练量,黔安战事更是加快了步伐。
于此同时,还有甘临出征事宜。
出征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从应天到黔安战场,几千里之遥,得跨过楚朝、擦着姜戎才能抵达目的。
她将要带什么人,出征前要学什么知识,都需要管平波亲自操心。
毕竟是她目前唯一的继承人,不容半分闪失。
管平波的重心从来不在朝堂,自己又陷入忙碌,后党登时就没了主心骨。
再则郑志广等人愿意摒弃性别之见,且饱含政治理想,其性格多半是理智隐忍的。
而江南党的中流砥柱们,在土改的威胁恐吓下,逐步疯狂。
正常人对上疯狗,往往是正常人吃亏。
一时间,昭王党竟是气焰熊熊。
买涨杀跌实乃人性,昭王党越是烈火烹油,投机倒把的人越多。
短短半个月,后党悚然发现,大半拉朝堂都倒向了昭王,登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天天开会。
福宁宫内,胡三娘小跑至龙床前,趴在窦宏朗的耳边道:圣上,我听闻外头的人吵嚷着要立宁王为太子。
窦宏朗瞥了眼胡三娘,冷笑:怕不是你们吵着要立昭王为太子吧?胡三娘被叫破心思,当然不能承认,故做恼怒道:他们说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我就是不服。
宁王算什么嫡子?我怀望不曾叫皇后母亲不成?窦宏朗脸色微变,胡三娘恼的来他跟前告状,外头必定已有谋划。
他还没死,管平波就要下手了么?胡三娘度其神色,心道,张明蕙果然精明,把她的话学上一回,窦宏朗就变了颜色。
于是接着学舌道:呸,他们也不想想。
圣上春秋鼎盛,犯得着此时提立太子么?圣上,那起子人就是心怀不轨!该杀!春秋鼎盛个屁!病的七死八活的窦宏朗被刺激的不轻。
病人容易钻牛角尖,按平日,他未必能被胡三娘这等段位挑唆,可病中情绪不稳,三言两语就着了恼。
咬牙切齿的道:请首辅来!既要见朝臣,女眷皆避了出去。
不一时,林望舒赶到,窦宏朗不待他见礼,开门见山的道:爱卿觉着我该立太子了否?林望舒跪伏在地,恭敬的道:圣上,此事臣该避嫌。
窦宏朗胸口起伏,激动的道:什么时候了,休绕弯子。
我想册封太子,你意下如何?林望舒嘴里发苦,册封太子,说的容易,问过了母老虎的意见么?窦宏朗苦逼的道:与你说句实话,她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们岂能坐以待毙?林望舒快哭了,你还想瞒着不成?斟酌着道:圣上,册封太子是得昭告天下的。
窦宏朗喘着粗气道:我知道。
我只问你,多少人觉得昭王好?林望舒实话实说:头悬土改利剑,便是后党,也未必是真站宁王的。
窦宏朗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林望舒只得退下。
窦宏朗又唤了李运来,依旧是直接道:我欲立怀望为太子,好赖做个缓冲。
朝臣多惧土改,或能节制她。
你能否避开她的耳目,直接迎怀望入主东宫?望着窦宏朗枯瘦的脸,李运沉重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册封昭王的确是唯一的路。
宫中人事复杂,各有生存之道。
福宁宫的一个小宫女耳朵动了动,硬是在两丈外的距离,听见了窦宏朗君臣的对话。
夜幕降临,宫女换班,飞奔去了慈元殿,将此绝密告诉了珊瑚。
珊瑚正愁没有投名状,始终入不得管平波的眼,掉头就通过在内务府当官的哥哥,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接到消息的管平波只冷哼了一声,却再无动作。
九月初二日,窦怀望在各方朝臣的护持下,疾步往宫中去。
太庙、东宫皆已准备好,只等他进宫,骤然宣旨,即可位列东宫。
想要瞒着管平波,规模便不能大。
待生米做成熟饭时,管平波想反对也迟了。
但窦怀望心中砰砰直跳,册封太子,果真可行么?随侍在他左右的人,是拥立他,还是借着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争夺朝中话语权?窦怀望不敢深想,闭了闭眼,罢了,听天由命吧。
紧赶慢赶,轿子终于抵达御接,往前便是宫门。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窦怀望忍着掀开轿帘的冲动,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的声音问:是、是母后么?随轿的太监亦是有些抖,连续看了两回,才松了口气道:不是娘娘,是大公主。
窦怀望才松了口气,随即呼吸一滞,甘临……来做甚?环绕着窦怀望的朝臣亦看到了甘临的马队,皆如临大敌,催促的轿子往宫里走。
可轿子如何比的了马,几个呼吸间,甘临的马队径直向窦怀望冲来!朝臣太监们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慌乱的喊道:大公主,里头是昭王!窦怀望听的这句,再忍不住,直接从轿子跳出。
甘临恰至跟前。
雪白的骏马一个急停,飞起前蹄,发出唏律律的嘶鸣。
众人提着的心还未落回肚里,就见马蹄落下,咔哒一声,窦怀望霎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竟是左腿骨直接叫马蹄踩成了两截。
甘临单手拉起缰绳,控马后退了半步,居高临下的道:啊,不曾瞧见大哥,对不住。
可要妹妹送你去太医院?窦怀望痛的险些背过气去:不、不用了……甘临翘起嘴角:既然如此,那妹妹便不多管闲事了。
说着,毫无诚意的在马上抱了抱拳,妹妹还要去宫中与父皇辞行,先行一步。
话毕,拉起缰绳,策马扬长而去!方才拥簇着窦怀望的朝臣们皆目瞪口呆,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
窦怀望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左腿,眼里全是惊恐的泪。
管平波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派甘临来踩断他的腿,是为警告。
瘸子不可以当皇帝,她在警告自己,若有半分歪心,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