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朝臣们无人吱声,管平波唤来的人, 除了兵部尚书肖铁英是武将出身, 其余皆为文官, 打仗的事很不在行。
史上确实有不少文转武的猛人, 但很显然不在他们之中。
管平波本就对从陈朝继承的官员们没多大的指望, 装足样子后,便道:都起来吧,只别忘了今日圣上是如何被气着的就是了。
朝臣们个个羞红了脸, 也不知道是真的君辱臣死,还是演技高超。
管平波看向肖铁英, 问道:舅舅觉着该如何打?肖铁英道:娘娘跟前, 不敢班门弄斧。
管平波又道:窦家水路起家,水战颇有心得, 不知对海战有几分把握?肖铁英道:海河景况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
大致来讲,海船更大, 炮火更猛。
想要打赢海战, 首先是能造出海船。
如若只要守卫海疆,倒不必海战。
海匪上了岸, 依然是陆战。
管平波摇头道:要清匪患, 不是陆战,而是登陆战。
东海岛屿甚多, 倘若只管被动防守,他们据岛补给, 时常作乱,我们又如何应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终究得造的出大船,打的了海岛,才算一劳永逸。
涉及到战略,肖铁英就不说话了。
并非他如何谦逊,实乃战略得各部门配合,他又是窦宏朗的人,不想跟管平波聊太多,以自己镖局出身,不熟海况,搪塞了过去。
管平波又对林望舒道:江南郡详情报与我知道。
江南还有甚详情?无非是倭寇登陆,势如破竹,打的沿海几个州县屁滚尿流,顺道把支持摊丁入亩的人家劫掠一空。
非如此,朝廷未必能知道倭寇与士绅勾结。
江南士绅更不怕朝廷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威胁。
窦家根基未稳,江南士族真心没怎么把皇帝放在眼里。
窦家无力北伐,史上在江南称王的多的是,不过是大点的土匪罢了。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士绅,谁想要这个名分,不用跟士绅妥协呢?便是开了大几百年的陈朝,江南党亦雄霸朝野,谁敢不服?林望舒斟词酌句,用尽量和缓的声调大致介绍了下情况,又道,如今倭寇未退,江南税赋岌岌可危。
圣上龙体微恙,还请娘娘示下。
管平波淡淡的道:娘娘赳赳武夫,只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林望舒抿了抿嘴,对那起子脑子发昏的同党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得忍气道:娘娘的虎贲军自是战无不胜,然姜戎虎视眈眈,若要调兵南下,恐应天空虚。
郑志广出列道:事出紧急,诸位不必绕弯子。
如今形式,要么打要么谈。
打便是硬打,谈则是废黜摊丁入亩。
依臣之见,摊丁入亩不可废,那便只能打了。
要议的正是如何打,从何处调兵打。
肖铁英自是想要窦家江山稳固,且为了拉拢江南党,窦家旧部都有委屈,于是毫不客气的补充道:江南驻军非原先窦家旧部,乃当地招募。
江南安逸富庶,自古兵丁就不悍勇。
若要打,必须得调兵。
江淮与中原对峙,不能轻举妄动;浔阳正在补种粮食,更无力调兵;娘娘的虎贲军要守卫应天,以免姜戎有可趁之机。
不知娘娘的岭东郡可否调兵?林望舒的冷汗都下来了,虎贲军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
他支持摊丁入亩,但是半点不想虎贲军入江南扫荡。
心里再次把猪队友骂了个遍,忙道:岭东与江南之间间隔了海西郡,只怕调兵不便。
肖铁英冷哼道:难道就放任不管?吴凤仪忙道:倭寇,疥癣之痒,不足为惧。
当务之急乃安抚百姓。
师照堂凉凉的道:被倭寇祸害了,要免税么?吴凤仪干笑,忙道:倭寇又不抢庄稼,自是不能免。
师照堂冷笑两声,算你识相!师照堂亦是久居官场之人,江南党内里的把戏看的分明。
且不论是否实行摊丁入亩,横竖遭灾了自然要免税的,先拖过了今年再说。
若明年还要强行实行,那就继续有倭寇骚扰。
如此,既损失有限,又实际上阻了政策,还省了缴税,端的是一石二鸟。
想的倒挺美,江南党横行朝堂多年,怕不是烧坏了脑子吧!林望舒斜眼看着师照堂,心里满满都是无奈。
真当管平波是名门闺秀出身的皇后了不成?她可是土匪婆啊!打家劫舍是行家,当年石竹的地主怎么没的?她的人进了江南,先给你上一轮土改怎么办?到时候江南土改了,吴郡要不要跟着改?土改了老百姓能过好日子,浔阳人左右看看,大家都吃的膘肥体壮,就他们夹在中间饿的半死,不消管平波出手,那起子泥腿子自己就能高举大旗求土改。
这是皇后钦定的政策,造反都不算。
若有人反对,恰好就能清君侧了。
耍老了的把戏,又不只有江南士族会用。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母老虎的手段!?郁闷的林望舒脑子转的飞快,不一时,想出个拖延之计,拱手道:回娘娘的话,调兵遣将非小事,各地钱粮、马匹亦要清点。
臣请回阁内调度,明日再来回话。
管平波早知道林望舒不肯让她打江南,横竖早晚要收拾,不急一时,遂爽快答应。
林望舒急急告退,立刻发信给同党,叫他们往江南传话,赶紧收手,不然虎贲军就要亲自下场了。
听得消息的江南党唬的魂飞魄散,一个个的往江南亲友家传信。
林望舒又亲笔写信,命心腹家人给黄沙会一哥陈廷杰送去。
原来江南大家金玉满堂并非来自田产,田里的收成皆看老天,囤积田土不过是为了稳固,真正能发家的是走私。
林家正是与东海四大帮会之首的黄沙会有所勾结,才挣的这漫天家私。
要说东海的海盗们,倒也不甚危害沿海百姓。
他们主业是生意,顺带大鱼吃小鱼。
真正危害百姓的,是小股的水匪,俗称倭寇。
林望舒写信给陈廷杰,是想借其威势,警告倭寇,从根子上斩断同党作死的路。
撂下笔已是天黑,林望舒疲倦的靠在椅背上。
他亦是有抱负的人,当年陈朝昏庸,他数次力劝,却因站了太子,叫老皇帝排挤。
待到窦向东做了皇帝,他终于做了党魁,又深感力不从心。
大厦将倾,倾覆的不是陈朝,亦不是楚朝,而是泱泱华夏呐!那些人怎么就看不透?何况楚朝初立时,表面上是窦向东对江南妥协,何曾又不是他们对窦向东妥协?不合作,窦向东血洗不了江南么?窦向东不能,管平波呢?他至今都不敢忘记,管平波当日应天城外的那场硬仗。
若非虎贲军三郡皆实行了彻底土改,他早想转投门下了。
林望舒不愧与窦宏朗君臣相得,听闻他将管平波派兵的意图暂时压下,窦宏朗着实大大的松了口气。
浔阳与江淮能保本就不错了,朝廷税收大头皆在江南两郡,再被管平波占去,他就真的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了。
窦宏朗本就在病中,又无法安心休养,折腾了几日,病势竟越发加重。
胡三娘母子唬的不轻,忙不迭的打发心腹去问林望舒讨主意。
还没等到回复,先迎来了管平波的懿旨。
八月初一日,管平波正式下旨,命礼部与内务府操办皇长子窦怀望婚仪、并完善昭亲王府。
恰礼部与内务府都是管平波的人,端的是令行禁止。
接旨当日,两个部门便疯狂忙碌起来。
窦向东父子皆非穷奢极欲之人,亲王府的规制比起陈朝,寒酸的不像话,倒合了天天念叨着节俭的儒生的脾性。
窦怀望婚礼之简约,连镇日骂天骂敌骂空气的顾士章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胡三娘母子更是顾不上面子,窦宏朗缠绵病榻,他们是想借着婚礼冲冲喜,盼着窦宏朗一高兴就百病全消。
又有林望舒等江南党巴不得朝中有事转移管平波的注意力,好给江南留出撤离的时间。
于是在几方人马难得的齐心协力下,不过二十来天,堂堂亲王的婚事竟办的妥妥当当。
八月二十四日,窦怀望于太极宫中,迎娶首辅林望舒之长孙林晋如。
皇子婚礼繁琐,迎亲当日,皇子属官具朝服陈卤簿鼓吹于宫门外、皇子于宫门降舆升辂至妃第,回辕南向,降辂升舆。
各项礼毕,昭王妃林晋如才于夫婿入宫中合卺。
次日,昭王携正妃朝见,与当日管平波册封太子妃时差不离。
如今朝中未立太子,昭王不必去东宫见礼。
拜完宫中长辈,便是三朝回门,王妃之父林德芳代表林家出迎。
从礼制上讲,夫妻同体,亲王王妃回门,需向岳父母二拜,岳父母立受礼、答二拜。
然则礼仪归礼仪,前朝近三百年,休说皇子,公主都不曾给公婆磕过一个头。
窦怀望只作了个揖,其岳父林德芳已是跪倒在地,恭敬朝女儿女婿行大礼。
而后窦怀望落座,林家亲眷皆来拜见。
林家大族,进退有度,礼仪比宫内都不差。
按着时辰点走完过场,窦怀望方携妻回宫。
窦怀望顺利娶亲,窦宏朗心情果然好了些许,看着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没二日,管平波以窦怀望结婚成人、昭王府修缮完毕为由,直接将窦怀望扫地出门,窦宏朗也没觉得有什么。
在他看来,窦怀望少听两句胡三娘的妇人见识更好。
谁料没高兴多久,李运的人悄悄来报:圣上,娘娘对黔安动兵了!窦宏朗发着烧的脑子嗡了一下,病情立刻又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