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兵器时代, 越是交通便利的地方,越容易攻打。
然而正是因为交通便利,才容易变得富庶。
这也是为何苍梧的首府设在易攻难守的潭州, 而非坚如磐石的巴州之故。
从江城到潭州, 越过长江后可取陆路。
源赫走的正是当年孔彰走过的路——擦着浔阳与苍梧的交接处向南走。
只不过当年的浔阳是孔彰的后方,如今的浔阳变成了源赫的粮仓。
浔阳不是虎贲军的地盘, 百姓不曾修建邬堡, 打起劫来分外顺利。
源赫就这么摧枯拉朽的打着劫, 冲到了潭州城下。
于城外二里地处立定, 源赫惊讶的发现潭州的守将居然敢出城迎敌!守城有两种守法, 一种是闭门不出,躲在城墙后头打。
此乃被动防守,好处是可借城墙抵御,尤其适合以少打多,以弱打强。
坏处则是拖的时间长,对后勤压力大,且往往周遭百姓要跟着遭殃。
另一种便是出城迎敌,谓之主动防守, 亦是实际上唯一有效的防守。
因此通常而言, 只消不是双方差距过大, 至少都是得出城试试的。
毕竟战场上, 不削弱对方的有生力量,敌人隔三差五的来骚扰,整个城池始终陷在战争的泥淖中, 拖也被拖死了。
偏偏步兵对上骑兵,是一点优势也无。
虎贲军果然个个好胆色!李恩会站在墙头,粗粗扫过战场,估算出源赫约莫带了三千人,与夜不收探查的相差仿佛。
三千骑兵自是不如贺赖乌孤两万大军凶猛,可潭州城的守军亦非中军精锐,且人数也仅有五千,胜率不是很大。
立在一旁的张群紧紧攥着拳头,在场没有比他更恨姜戎之人,尤其是对源赫,恨不能生啖其肉。
奈何他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无法亲自上场杀敌。
李恩会仗打的多了,心态比张群平和些。
大掌拍在张群的背上,安慰道:相信我们的勇士。
若能活捉了源赫,我就拿他去换你们太子。
张群期冀的望着李恩会,激动的道:某愿将军大获全胜!不多时,源赫调整好了队伍,率先敲响了战鼓。
虎贲军亦不示弱,呐喊声震天。
源赫的骑兵向前冲来,才进入射程,虎贲军的炮台上便打出颗颗炮弹,城外登时硝烟弥漫。
潭州城没有骑兵,故比身处应天的中军更早运用车营。
火枪兵躲在车厢后,于孔洞中对外射击。
且不论车营是否真的坚不可摧,不消人力举盾牌抵挡骑兵,至少在心理上能缓解不少压力。
战兵若能从容,就容易打出节奏,增加胜率。
源赫乃是猛将,身先士卒,率领轻骑悍勇的向前冲。
奈何走到近前,看到如同刺猬般的车营,竟是有些傻眼。
他的轻骑最厉害的便是赶牛羊似的绕着敌人转圈,用弓箭把敌人逼到崩溃,再由重骑兵直接碾压。
然而虎贲军的车营是方形的,四面皆是车厢,轻骑的弓箭无法伤害躲在车厢内的战兵,而车阵里的虎贲军却是火枪、标枪、手雷扔个不停。
源赫登时陷入两难。
以姜戎之悍勇,打接触战不是不行,但显然那样会有损失。
部曲难得,死一个少一个,能远程攻击的尽量不打接触战,是姜戎的一贯方针。
可是如果不打接触战,对着乌龟如何下嘴?骑兵固然来去如风,出门一趟,也是有折损、耗草料的。
灰溜溜的回去,那不是做亏本生意么?踟蹰间,又是一轮炮火袭来,炸的人耳嗡嗡作响。
源赫不曾打过车营,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试试。
于是发下一连串的命令,带着八百重骑,直扑车营而去。
重骑兵相当于人形坦克,手执大锤的骑兵径直冲来,借着马匹的冲力,稍微用力,车厢便被砸出大口,来不及撤出的火枪兵当即重伤。
铁锤犹如催命符,所过之处,人骨声声脆响。
虎贲军前方登时大乱。
寻常步兵对上骑兵已是九死一生,何况重骑兵。
巨大的惯性下,虎贲军的阵型被冲的七零八落,险些溃散。
李恩会当机立断鸣金收兵。
炮火与踏张弩以及三弓床弩的掩护下,各队有序撤离。
而被车厢阻挡,降了速的重骑兵并不敢在对方的地盘上冒进,大半个时辰的接触战就此结束。
虎贲军退回了城内,源赫也带着人撤到了安全的地方开始安营扎寨。
没有初战告捷,张群很是遗憾,只得帮着李恩会清点伤亡,安顿战兵。
双方勉强算打了个平手,当夜李恩会便召集参谋司人员,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同时战报沿着水路向东,往应天而去。
在交通极为不便的时代,相距千里的主将再是惊才绝艳都并没有什么卵用,因此才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战略尚能依靠中枢,战术却只得全凭地方军自行发挥。
李恩会不指望管平波能有什么指示,不过是例行汇报而已。
管平波收到李恩会的第一封战报已是十二天以后,立刻派出夜不收,随时关注战情。
被源赫一打岔,原先预备往黔安去占便宜的湘南参将杨文石当即放缓了步伐,谨防潭州失守,湘中、南两地好去驰援。
这一仗打了五六天,两边各有死伤。
李恩会作为守方还好,只消别丢了城,便算胜利。
但源赫若既不能夺取潭州,又不能好生劫掠,与战败也差不多。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源赫不似贺赖乌孤那般被直接打到溃散,算不得什么损失。
可站在源赫的立场上,心情着实有些不妙。
鄂州郡没有想象中的富庶,他与伊德尔貌合神离,得不到多少物资。
且伊德尔以鄂州为诱饵,骗他迁至中原腹地,转脸就暗戳戳的蚕食莫葫芦家旧日的地盘,长此以往,他非得被困死在鄂州不可。
因此他才迫切的想吞下苍梧,扩充实力,不叫伊德尔扼住咽喉。
怀着不甘的心情,两边又打了十来天。
李恩会稳如泰山,被当粮仓的浔阳却先受不了了。
源赫部轮流派轻骑打草谷,与苍梧交界的几个县生生被搅和出了上万的难民。
窦家辛辛苦苦维持着的均衡被打破,流民自然而然的催生出了起义军,零星的战火在浔阳郡被点燃,但有不慎,只怕要连城一片,将成燎原之势。
浔阳守军一面要防备姜戎,一面要镇压流民,方寸大乱,连发数封急信,往应天求援。
文德殿内,文武官员为着是否调兵支援浔阳之事吵的不可开交。
比浔阳更要紧的江淮受袭时,朝廷尚且只能叫窦钟麒死扛,何况只是池鱼之殃的浔阳。
可现是春耕时节,待要不管,今岁的税收,又从何而来?朝中不少人都暗自抱怨,浔阳纯粹叫苍梧连累的,若不是苍梧占不到便宜,浔阳何必遭罪。
再则,区区三千骑兵,打了二十天都没打跑,威名赫赫的虎贲军,也不过如此!只惧于管平波的威势,万万不敢公然宣之于口。
浔阳哀鸿遍野,朝堂争执不休,兵部尚书肖铁英忍不住道:圣上,若要解浔阳之困,唯有苍梧别处驻军驰援潭州,先将源赫打回鄂州,方能逐步稳住浔阳。
否则浔阳驻军腹背受敌,只怕再拼命,都是无用功。
次辅吴凤仪听得此话,险些翻出白眼,谁不知道根子在源赫?问题是他们调不动管平波的兵!又郁闷的看着窦宏朗,当真就一点也管不住老婆嘛!?窦宏朗被吵的脑仁疼,楚朝的建立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不为先占大义名分,依着窦向东的性子,至少再攒五年家底。
那样不单钱财宽裕些,也不必为着速速成事,对江南世族妥协太多。
只形势比人强,匆匆上马的楚朝,根基尤其的不稳。
最显著的便是财政一直相当吃紧。
想想果真浔阳颗粒无收,明岁朝廷都不知如何运转,略略在心里算了回帐,就已生出了想死的心。
郑志广轻咳一声,出列道:圣上,臣等皆不通军事,议不出个章程。
论打仗,还是娘娘内行。
臣请圣上垂询娘娘,且看娘娘有何建议。
林望舒朝吴凤仪使了个眼色,吴凤仪就道:既有满堂朝臣,却动辄问询皇后,不提是否劳累到他,诸位难道不觉着自己尸位素餐么?顾士章亦道:娘娘军事上有长才,我等深敬之。
然则浔阳事为政务,娘娘不宜过多干涉。
牝晨羝乳,人以为异。
娘娘敬修内职、扬辉桂殿,还请圣上勿陷娘娘于不义。
窦宏朗:……巴州男人实在难以理解分明躲在女人裙底苟延残喘,还要不许女人干政的思路。
要不是管平波野心太过,不肯与窦家共存,他巴不得把家国大事甩给她好么!再说了,即便不能接受女人干政,你能别在此节骨眼上明说么?河还没过你就拆桥,是不是傻?这种玩意到底怎么考上科举的?科举选拔人才靠不靠谱啊?又吵了两日,浔阳的求援信一封比一封急,大有朝廷不管,他们就自立为王的意思。
迫于压力,窦宏朗不得不把管平波请进了文德殿。
看着半拉朝堂便秘般的神情,管平波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开门见山的道:我留在苍梧的都是步兵,打骑兵不是不能,但那是绞肉机的打法,虎贲军损失不起。
窦宏朗疲倦的道:明岁财政不济,更易恶性循环,你别卖关子,有甚想法直说吧。
管平波实在没什么好想法,虎贲军不是打不过源赫,但任何一场战争,都是要算投入产出比的。
显然现在调兵去打源赫,非常不划算。
再则城墙是用来干嘛的?那就是可守可攻的存在。
对着不争气的浔阳,她还生气呢。
不是浔阳太弱,叫源赫源源不断的有后勤补给,他早退兵了。
然现在浔阳一时半会好不了,她又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去打源赫,僵持下去同样影响苍梧的春耕。
于是想了想道:既不能打,就和谈吧。
此言一出,朝堂侧目。
窦宏朗震惊的看着管平波,她居然愿和谈?习惯性的生出怀疑,真的没有阴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