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远的走神稍纵即逝,他原本就和气生财的脸上更是生生叠起了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噗通朝孔彰跪下, 各色吉庆的话儿流水般的往外倒。
成串的词语本就难懂些, 只把装丫头的元宵听的头大如斗, 恨不得再生出对耳朵来, 好弥补她语言上的技艺不精。
孔彰笑着叫起了人,解释道:我行动扎眼,不好亲去街上寻你, 才请了个帮手。
又笑指元宵道,这是李恩会的夫人, 亦是自己人。
马明远心道, 原来是李恩会的人,怪不得会说姜戎话。
一边想, 一边给元宵磕头, 口称见过李夫人。
元宵与李恩会去岁十一月底才结的婚,算来还是新妇, 听得人叫她李夫人, 微微羞红了脸,但还是镇定的避开马明远的礼, 客气的道:不敢当马大人的礼。
马明远深知中原汉人规矩多, 不便跟女眷多说,稍稍寒暄了几句, 又转向了孔彰。
只要孔彰肯避开管平波约他,事便成了一半。
鱼上了钩, 他又做出从容姿态,竟跟孔彰扯起了闲篇来。
孔彰一面应付着马明远,一面回忆昨日管平波说的话,再想起昨夜自己的心思,霎时通了关窍。
他心中确有图谋,脸上的神色便真切了几分。
不耐烦的挥退了随从们,皱眉对马明远道:想必你不是来叙旧的,再说我并不认识你,也无甚旧可叙。
马明远笑道:昨日小人提的事,将军想是考虑清楚了。
孔彰脸色变了变,想了许久的措词,最终选了句暗示性十足的话:她……忘不了谭元洲,谭元洲又死了。
马明远脑子飞快的转,分析着孔彰话里的几层意思。
他反应极快,须臾间便有了判断,试探着问:既如此,她与窦家该是有深仇大恨了。
孔彰亦不明说,而是道:她有儿子。
马明远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
管平波白手起家至今日,自不是寻常女子,谋杀夫主扶儿子上位垂帘听政的事绝对干的出来。
觑了觑孔彰的神色,再次试探道:将军是想……孔彰却是突然直白道:我想要她。
这句真有草原汉子的风范!马明远忍不住囧了下,只得跟着结束了哑谜,耿直的问道:将军想要如何?孔彰索性莽夫道底,没好气的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呃……马明远尴尬的道,将军可是求过亲了?孔彰黑着脸道:你这人怎么是个榆木脑袋?我正是没有好法子,昨日又听你说了那番话,才来见你。
你若只是消遣我,那便滚吧!马明远忙陪笑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小人愚钝,还望将军担待则个。
马明远倒也早想过孔彰求而不得的可能,心中早打了无数腹稿。
清了清嗓子,先是悄悄做了个下劈的手势,而后道,没了姓窦的,她总归是要死心的。
我们先下手为强!东西两面夹击,何愁窦家不亡?孔彰瞥了马明远一眼,冷笑道:且不论我能否调动那么多兵马,便是我能调的动,她知道我害她做不了太后,难道就不会连我一同恨了?江南王妃能在史书上留个影儿就算不错,楚朝太后,那可是要进列传的。
再则不提那些虚的,王妃再体面也是臣,太后再守寡也是君,她又不傻,你要想着这般便能摆弄她,着实太小瞧人了!马明远笑叹道:请恕小人直言,管将军自是才华横溢,然则时运不济,到底晚生了些年岁,吃了亏。
圣上横扫长江以北,南下指日可待,管将军来不及的。
将军有机会,多劝几句才好。
孔彰道:但凡做出些事业的人,莫不心性坚定。
三言两语便能说服,她也打不下三郡的家底了。
你的废话少说几句是正经。
马明远故作忧虑道:这……二人各有思量,言语交锋了好几句,又开始绕弯子。
孔彰又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诱导道:得让她先做不成太后。
马明远忙顺杆道:我们在应天的人,买通了他们宫里的太监,得了个消息。
原来那窦宏朗竟是个痴情种子,那年叫江城的赵猛求亲,逼的废了元配,多少年来都不甘心。
早早替元配争了个楚王妃。
他那时不是太子,倒也无妨。
我们来的路上听闻窦元福死了,料想他要当太子,此事便透着尴尬,昨日想是郭大人已告知了管将军,只怕她正恼哩。
孔彰淡淡的道:我昨夜见的她,她没恼。
说毕,猛的想起他昨夜在管平波屋里过夜,方才又说管平波忘不了谭元洲,岂不是自相矛盾?管平波仓促间想的计谋,也有不完善之处,少不得圆谎道,她早料到有人会来寻我,昨夜直接把我扣在了主院,今日我想尽了法子才甩脱她的人。
你拿着寻常妇人的心思揣度她,她那九道弯的肠子只怕已经笑的打了结。
你若没有好的主意,且回去思量思量吧。
马明远先是愕然,早知道管平波精明,却不料她竟是超脱世俗,全无女子习性,连醋都不吃了!那女人莫不是铁石心肠?常言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想想孔彰的话,又是眼前一亮:你昨夜莫不是在主院里呆了一整夜?孔彰郁闷的道:可不是!怕我与你们联络,使了八个亲卫守着,我如厕都有人跟着。
也就是她了,换个人老子早反了他!……孔将军多情果然名不虚传!马明远无语了好一阵,还是敬业道,我有一计,只看将军舍不舍得。
孔彰道:说。
马明远笑的贼眉鼠眼,低声道:自古没有失了名节的皇后……孔彰:……到底是天下阴谋都是一个套路,还是管平波算无遗策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孔彰眼皮跳个不住,总觉得他打管平波的主意有点找死的节奏。
马明远看着孔彰神色变幻,还当他不肯,腹中立刻生出许多的好话来哄骗他。
好半日,耿直的草原汉子孔彰才被说服了,勉强点头同意,还欲盖弥彰的补充了句:我会待她好的。
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彼此高兴的互赠了礼物,挥手道别。
孔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北矿营,与管平波汇报情况。
管平波听的哈哈大笑,拍着孔彰的胳膊道:干的漂亮!昨日的确是我疏忽,你这补丁打的绝了。
我的美人将军,骗过了老狐狸,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孔彰神色复杂的看着管平波,管平波却是当他不惯耍小手段,忙解释道:兵不厌诈。
放心,我已经去信给窦宏朗,告诉他若有风吹草动,好生配合。
你且委屈几日,我必还你清白。
孔彰:……忽然就深刻的理解了当日谭元洲之痛。
两拨人马各怀鬼胎,彼此兢兢业业的演了七八日戏,管平波再次接见姜戎使臣时,就有人急急冲到门口,得了管平波首肯后,才跑到她耳边低声道:前站夜不收来报,长江沿线有人散布将军与孔将军的流言!管平波震惊的瞪大了眼,马明远竟是从东往西造的谣,如此一来,南方七郡得传成什么样子?她倒无所谓,孔彰还能洗白吗?管平波顷刻间生出了十二分的愧疚和尴尬,万万没想到姜戎人办事如此粗犷,边疆混大的汉人就是不靠谱啊!好在管平波还记得她正跟郭昊空打机锋,便将计就计的放大了点声音道:彻查!抓到造谣的人,给我淩迟了他!郭昊空听见了谣言二字,便知马明远事成,装作很有眼色的样子,起身告辞。
却又在几日后,故意跑来告诉管平波,并伪造了窦向东震怒、欲废管平波绥王妃的消息。
管平波不出意料的也怒了,当众拔出令牌,重重的摔在地上,喝道:来人,给我快马加鞭去应天问个清楚明白!郭昊空任务圆满完成,火速离开了北矿营,赶忙派人快马加鞭,往应天去加大谣言的传播,并叫自家收买的太监到窦宏朗处下黑话,务必促使窦家废了绥王妃;又传信回京城,向伊德尔报上好消息。
也不知马明远收买了多少人,谣言果真四处开花,只是做的明显了些。
郭昊空深怕他们暴露,玩命的往北跑。
直到驶出了洞庭流域,看到了江城上属于炎朝的鲜艳旌旗,才大大松了口气。
哪知再仔细看去,炎朝旗帜边插的是莫葫芦家的旌旗。
郭昊空知道伊德尔很不喜欢不贴心的莫葫芦家,他先前走的不是这条道,竟不知道绍布拿命换来的江城给了他们。
他是汉臣,虽比降臣高贵,却终是比不得姜戎自己人。
不欲参和部族之争,摸摸鼻子,悄悄的带着人北上了。
与此同时,虎贲军治下三郡烟尘滚滚,各处的粮草、武备、战兵开始往潭州方向聚集。
管平波立在会议室内,声如寒冰的道:报仇的号角吹响,我等诸位的捷报,以祭谭将军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