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打的一片焦土,各路细作在道路上飞奔。
张金培冒险从鄂州郡归来, 头一件事就告知襄州战况。
管平波听的眉头紧皱:襄州告急, 那江城呢?张金培道:江城应该还好, 赵猛做了那么多年的土皇帝, 在姜戎入了中原后又加固了城墙, 看着很不好打的模样。
我若是姜戎,就只管四处劫掠,把赵猛堵死在江城里, 不多久他自己便撑不住了。
管平波看向夜不收的队长王海龙,问道:窦家作何反应?王海龙道:他们派了约四千人应援赵猛。
管平波愕然:他竟真想好生做带头大哥!?王海龙道:不甚清楚, 或者他想趁势吞了赵猛的地盘?管平波想了想, 道:不论他怎么想,共同抵御姜戎是大方向。
我们虽不过江御敌, 但须得留神江边, 省的叫钻了空子。
巴州窦家留了人,暂不用多管, 通知谭将军, 请他加强戒备。
王海龙应声而去。
管平波又唤来雪雁,问道:民夫陆陆续续的回乡, 我们错过了三月插秧的好时候, 即刻安排补种。
分散战兵,叫他们去田里帮忙。
雪雁怔了怔, 有些迟疑的道:战兵们才刚回营,不用休养么?管平波亦是才从岭西打了仗回来, 她却坚定的摆摆手道:你先让陆镇抚去做工作,实在做不通再来寻我,我亲自带着人去插秧,不信他们不从。
雪雁苦笑道:五月里天气变化多端,陆镇抚病着呢。
管平波:……雪雁忙道:我去请李司长?管平波摇头道:要镇抚司长唐志敏去办。
她跟了观颐许多年,很该历练历练,将来好放他独当一面的。
雪雁道:陆镇抚太劳累了些,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合该好生休养两年。
管平波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有那闲工夫,也不把她往死里折腾了。
对了,甘临闲着是吧?扔她去镇抚部,跟着唐志敏办差。
呃……会不会太早了点?管平波奇道:又不让她做决策,有什么早的?雪雁道:可是她的功课已经很繁重了。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让她自己去排时间表,将来更累的时候还有呢。
保证她能亥时睡觉就可以了。
雪雁只得应了,又道:甘临已册封了郡主,我们日日的把她的名字念来念去的,是不是不大好?管平波才想说有什么不好,又突然顿住。
如果她是站在工业革命的火花上,追求点平等没什么要紧。
虽然她奔着女皇去,可谁知道哪天皇族嘎嘣一下就被革命了。
但显然工业革命还未开始,一个纯农业时代,对所有人而言,帝制才是他们熟悉并且安心的。
就算改革,也须得在帝制的基础上。
换言之,早晚有一天,不单她们母女得习惯君臣礼节,虎贲军的所有兄弟也必须习惯三跪九叩。
皇家平易近人是好事,可过犹不及,为了避免将来的麻烦,管平波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口找了个理由道:先前怕她人小福薄,故让众人直呼大名,好压上一压。
如今她年岁渐长,是该尊重些了。
说完正事,管平波稍微放松了点,扫了扫雪雁的肚子,问道:你成亲有些日子了,还没动静么?雪雁低声道:我只怕没福,早先就怀不上。
管平波皱眉道:那不是窦宏朗的缘故嘛!雪雁道:跟他没关系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早死了这条心。
横竖流民乱窜,有不少孤儿,到时候我不拘哪处抱一个来养便是。
管平波揉了揉眉心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这话你同张力行说清楚了没有?雪雁笑道: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都是窦家出来的,谁不知道谁的底?他先前还说要往保育院挑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
不过他跟着孔将军出门才回来,没顾上。
管平波听到此处,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很好,叫我省心了一回。
雪雁道:谁让你不省心了?紫鹃便是看错了一回人,却连孩子都没有,有什么相干?她正准备再找呢。
说起紫鹃,管平波不由问:那什么,王仲元跟侯玉叶养的儿子呢?给谁了?雪雁噗嗤笑道:我的好将军,您老才想起来啊?那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管平波惊讶道:紫鹃抱回来养了?雪雁摇头道:紫鹃乐意,侯玉叶也不乐意啊。
人家十月怀胎生的儿子,凭什么给人?多一口人能多分三亩地呢,谁丢谁傻。
不过她怀孕的时候,王仲元还活着,按老话说的,紫鹃怎么着也算嫡母。
那年听说她生了,就打发人送了点银子,仁至义尽。
说着叹道,为这事,紫鹃跟玉凤到现在还没开脸呢。
管平波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侯玉凤算计王仲元,众人心知肚明。
但她并没有栽赃陷害,不过叫族妹夺权,王仲元自家要是把持的住,侯玉凤的圈套自然破了。
手底下的人没有点小动作是不可能的,侯玉凤不算嫡系,有什么好事轮不到她,她只能靠自己抢。
手段虽然浅显,却是无甚把柄。
侯玉叶跟她快八竿子打不着了,又不是虎贲军的人,再牵连不到她头上。
为着紫鹃的颜面,陆观颐压着她多年,算给足了面子。
紫鹃再不醒悟,陆观颐八成就撒手不管了。
就侯玉凤拉帮结派条理分明的本事,紫鹃够呛能干的过她。
雪雁知道,对于手底下的暗潮涌动,只消别过界,管平波一概不理会。
她久居上位,亦是差不多的想法。
一则没有那个精力,二则几乎无可避免,索性懒的多费心。
天已黑尽,她还有些琐事未结,忙与管平波告辞回后勤了。
管平波静静的在椅子上呆着,岭西说是打下来了,却还有许多山里不曾探访。
岭东有海运,情况更为麻烦,故孔彰比她晚了足足一个月,昨日才将将到家。
十年积累,一朝迸发,展眼间成了正而八经的一代军阀,竟生出了些许恍惚。
三足鼎立的天下,她又要经营多少年,才能有一统江山的实力呢?虽然捡了块好地,站在了隔岸观火的位置。
但管平波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自古从北往南,几乎没有胜算,她能有朱元璋的好运么?全盛时期的姜戎,可比穷途末路的元朝凶残太多了。
闪电划破天空,五月的龙舟水倾泻而下。
空气里立刻有了丝丝凉意。
管平波从椅子上站起来,撑开了伞,往陆观颐的屋子走去。
雨点啪啦啪啦打在桐油纸伞上,溅起了无数水花,待到管平波走到屋外,裤腿已全被打湿了。
她身体健壮,半点不觉得冷。
径直走到卧室,昏黄的灯光下,是陆观颐安静的睡颜。
陆观颐年过三旬,劳累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点点细纹,但也添了无数成熟的风韵,依然雄踞军中第一美人。
厅外的帘子被人掀起,夹杂着水气的凉风溜了进来。
管平波回头,见甘临姐弟拉着手一齐进来,先对她请安,又问:姑娘睡了?甘临自幼的条件非管平波可比,十一岁的她已快接近管平波的身高,乍一看像个大人,只眉眼间还充满着稚气。
管平波压低声音笑道:怎么这个点来看姑娘?甘临答道:下半晌来过,临睡前再来瞧瞧姑娘好不好睡。
管平波道:她吃了药睡熟了,我们别吵醒她,回屋吧。
说着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冒雨回了自己的居所。
进了屋,咸临跟个小姑娘似得抓着管平波的胳膊撒娇,惹的管平波笑道:你有你姐姐一半野,就像男孩子了。
咸临权当没听见,趴在管平波身上不肯动弹,倒是甘临擦干了方才雨水溅湿的头发,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道:今日下雨,不好跑马,我们就只练了拳法、刀法和弓箭。
咸临那懒鬼,才射不到四十箭,就喊执弓的手疼。
他那把小弓还不到两斤,还不如他们学里的姑娘!咸临吐吐舌头:我还小,等我长到你那么大的时候,再练不迟。
管平波反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我不养废物,近来事忙,放了你几日羊,你给我皮紧些!咸临哀嚎一声:好妈妈,我从来不是那块料,你嫌我不中用,赶紧再生一个。
管平波哭笑不得:读书习武都不愿,你说你是哪块料?咸临理直气壮的道:我给姐姐雕的木头簪子可好看了!将来我开金银首饰铺子,做掌柜去!一边戳着的邓妈妈听得这话,脸都绿了!咸临养在管平波膝下,借了层金光,勉强能称句嫡子。
将来是要做太子做皇帝的,怎么能想着去做手艺活?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管平波才从外头打仗回来不久,邓妈妈生怕被怪罪不好好教孩子,觑了觑管平波的脸色,见没有太多恼怒,方才略微安定了些许。
心里暗自发狠道:明日早起定要好生看着他读书习武才行!管平波当然是偏心眼的,便宜来的儿子,跟亲生的怎能相提并论?但明面上姐弟两个殊无二致,他一样是被众先生环绕,只没有甘临的师父们各自在军中有官职,教小娃娃却是够了。
原本甘临拜师就不单单为了学艺,更多的是积累政治资本。
若论教学质量,反倒不如咸临。
可咸临真够不争气的,妥妥的对着窦宏朗长,把好吃懒做发扬到了十二分,幸亏不是亲生的,不然管平波非得气死不可。
不过既然是便宜儿子,她也就懒的下死手,尽力而为便是。
略歇了歇,管平波把咸临扔回房,自带着甘临休息。
放下帐子后,甘临突然道:去岁说打下了南边两郡,我们就搬去潭州,到底什么时候搬家?管平波笑道:北矿营住腻了?甘临笑笑:那倒没有,我只是想师父了。
管平波道:奇了怪哉,你跟你谭师父一年见不着几面,跟他倒比日日处着的孔师父还亲。
小时候他陪着你捣蛋就算了,这二年管你管的死严,你竟不记仇?甘临稍稍沉默了一会,才道:师父疼我,我知道。
管平波怔了怔。
甘临笑道:悄悄同你说,孔师父没有他那般疼我,我看的出来。
管平波笑道:小人精。
你孔师父有过自己的孩子,再怎么疼你,都是越不过自己的骨肉的。
甘临趴在被子上,轻声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搬家?管平波道:且等等,怎么着也得秋收过后。
到时候我先去打个前哨,争取明年中搬,正好明秋在潭州主持秋收。
甘临欢呼一声,摸黑在管平波脸颊亲了一记,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