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又问:为什么?潘志文沉默,元宵问的不是为什么要抓她做人质, 而是为什么要叛出虎贲军。
但潘志文没有掷地有声的理由。
时间太紧, 他来不及梳理自己的想法。
他心里亦是充满了茫然。
严苛到禁锢的军纪固然令人不满, 可他又清晰的知道, 没有这般严苛, 又何来虎贲军的赫赫武功?又怎会招来窦向东的觊觎?元宵愤怒的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有难处,张了口, 师父从没有不应的。
你们一个个聪明人,一个个笑我告状精, 到头来却做出这等糊涂事。
歪门邪道的伶俐, 还不如我这个蠢货!潘志文瞥了元宵一眼,道: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元宵冷笑连连, 环顾四周脸色疲倦, 按队坐着歇脚的战兵们,突然大喝一声:叛贼死罪!擒下叛贼者, 既往不咎!元宵受过专门的发声训练, 她这一嗓子,震的近处战兵的脑袋嗡嗡作响!潘志文勃然变色, 其亲卫长何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元宵扑去!元宵连退两步避开, 转身对潘志文一个下铲,潘志文不妨, 小腿重重挨了一下。
元宵翻了个跟头躲开亲卫,使出回旋腿直袭潘志文的面门!潘志文眼疾手快的抓住元宵的踝骨, 往前带去!元宵还想借力踢腿,何勇已从后冲来,元宵啪的被打落在地!女子力气到底不如男子,能做亲卫的又都是军中好手,不消旁人帮忙,何勇一人就将其死死制住,单手反剪了双手,从腰间抽出根绳子,快速的打结。
元宵从疼痛中醒过神,知道大势已去,运起一股气大喊:杀了潘志文!我保你们不……唔……嘴被一把泥土塞住,潘志文蹲下看着元宵,点头赞道:够不怕死!元宵无法说话,用明亮的眼神与潘志文对视,满面嘲讽,怕死当什么兵!潘志文的手覆在元宵的短发上: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尤其你是个女孩子。
元宵无畏的直视潘志文,敢带着人追击,她就知道很有可能会死。
当年盐井之战,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匪类,曾云儿、张四妹、祝芝蓉,魏迎春,谁怕过?生于乱世,人命贱如草介。
能做到不窝囊去死,不枉此生!潘志文的威胁她压根不放在眼里,漫说刚叛逃的虎贲军没人敢侮辱她,即便有那般禽兽,她连死都不惧,何惧魑魅魍魉!?潘志文被元宵突如其来的气势刺的避无可避,好半晌,才吩咐道:绑严实了,扔她上马,全体人员集合,继续西行!何勇亲自带人把元宵甩上马背,康盛则即刻在军中四处宣扬追兵已尽数被歼灭,大家安心赶路。
方才被元宵喊的心神摇摆的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稽查司张英等人兵分三路求援,一路往北矿营;一路往梁州营;最后一路,也是最近的一路,便是位于武攸县的高山骑兵营。
两地相距二百余里,皆是山路,中间仅一个驿站,光靠两只腿,便是急行军都须得走上一个日夜。
幸而虎贲军治下有大量的邬堡,张英飞奔半日,实在走不动了,挥笔写了封信,拜托邬堡内的民兵顺着村落,接力向前。
山民的脚程极快,一个时辰能走三四十里。
走累了便沿河寻村子,交了信立刻往回折,告知随后慢慢跟来的张英。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初三日的中午,求援信就送到了李恩会的案头。
昔日在姜戎,各部族之间叛来叛去的不知经过多少。
李恩会收了信,立刻点上人马,叫把腌制的羊肉条塞在马鞍里充作军粮,跨上马就往石竹奔。
战马最快可达半个时辰一百二十里,然那是战场冲杀,至多坚持一个时辰,再久便废了。
山路不好跑马,李恩会命用五十里的速度行军。
半路遇见张英,顺手丢上马,不到天黑就赶道了石竹营。
许思文等不回元宵,心里急的冒火,忽见援军,险些掉下泪来!李恩会早在路上就听张英说了来龙去脉,跳下马,开门见山的道:战马娇弱,跑了大半日,且叫他们歇歇,我立刻派夜不收探路!许思文急切的道:越过谭城,就是黔安郡的崇山峻岭,游击没有步兵配合,更不好打。
李恩会抬手阻止了许思文的话,镇定的道:骑兵不擅山地,没有夜不收仔细探查,容易掉入陷阱。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却也不能只顾图快。
我且思量思量。
许思文无法,不好打搅李恩会,又安静不下来,晚饭也吃不下,只顾在营中转圈。
余晖散尽,满天星斗次第闪烁。
潘志文命安营扎寨,战兵们已疲倦的发不出欢呼之声。
焦虑消磨着他们的精神气,不知前路的未来,也让他们斗志尽失。
拖着灌铅般沉重的腿,分工协作的埋锅造饭。
潘志文盘腿坐在中军帐中沉思。
不是不体谅众人辛苦,然驮着后勤辎重,便无法急行,更不能把后勤甩在后头。
尽管后勤提前了一日出发,也早早被他们赶上,可见速度之缓慢。
梁州营距离石竹四百里,他们可取水路,且不用管后勤,可以逸待劳。
人困马乏之下,他的胜算能有多少?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康盛的报告声就在外响起。
潘志文强行镇定精神,道:请进。
康盛面色有些不虞的道:报告游击,方才清点人数,有五十三人掉队。
潘志文沉了脸:是掉队还是逃离?康盛不知如何作答。
先前可能是掉队的,然机灵的总是能学会用掉队的法子逃脱。
稍顿了顿,便道:天黑了不好管束,看来只能白日里行军了。
潘志文嘴里泛苦,他自是知道白日行军更好,可山里日头短,冬季里辰正才天亮,申正就已天黑,统共四个半时辰,带着辎重能走多远营中炊烟袅袅,四处飘荡起了饭香。
杨欣端着个托盘掀帘而入,亦是一身疲倦的道:吃饭吧,吃了好睡觉。
潘志文关切的问:你身上还好么?杨欣点点头:我一直骑在马上,走的不多。
几人胡乱的吃了饭,康盛突然心生一计,压低声音道:游击,你能否说动元处长投降?管将军极信任她,如若她能带着人装作逃离,即可杀追兵一个措手不及。
待我们进了黔安,便是管将军亲来,也无计可施了。
潘志文摇头:她最亲近将军,断不会投降。
杨欣道:那你抓她作甚?潘志文道:我们手中有她,追兵便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杨欣道:两军交战,只怕她一个人无法撼动战局。
潘志文道:设身处地,你若是王洪或者李恩会,敢真的不顾元宵死活,不顾自己将来的升迁前程么?康盛道:将军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王畴或有顾及,但追来的若是高山营的李恩会,他不认得元处长,又是蛮荒之地而来,恐怕元处长死在他眼前,他都能无动于衷。
依我看,还是策反为要。
潘志文道:元宵一根筋,你同她说不清道理的。
康盛道:元处长满心都是你,你何不许她一个将来?杨欣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康盛道:哄过她这一关再说。
潘志文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要把情爱看的比主将还重,也就不是元宵那根直肠子了。
康把总且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议吧。
杨欣脸色微缓,康盛又道:游击,我心里不安,请许我去会会元处长。
潘志文没什么兴致的道:你不死心就去劝劝吧,横竖只费些口水的事。
康盛补了一句:我是个粗人,游击可别心疼。
潘志文迟疑了许久,才道:别真弄伤了她。
杨欣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康盛起身告退,往暂时关押元宵的地方而去。
行军途中,自是没有牢房。
元宵被反缚着双手,绑在一个柱子上。
嘴里依旧是满满的泥土,半日下来无水无粮,整个人都蔫了。
康盛命人帮她把泥土掏出来,灌下半碗水,趁着她没叫嚷之际,火速的拿布条重新塞进了她嘴里。
元宵气结,怒瞪康盛。
康盛用手指捏住元宵的脸,轻声道:真的不怕死么?元宵懒的看人,闭上眼靠着绑她的木头闭目养神。
康盛挨着她坐下,咬住她的耳垂戏弄了半日,才低哑着嗓子道:元处长,你若投降,我现就把你送回中军营帐。
你若不肯……军装的扣子被一颗颗解开,至最后一颗,康盛笑道,战兵营被你压制的那般狠,你想想他们会有多恨你?外套被解开,元宵面上毫无波动。
康盛啧啧称奇:到此时,我才觉得你这位稽查处长,名副其实。
话音未落,手掌如同闪电一般,扼住了元宵的咽喉!元宵登时失去了呼吸,本能的拚命挣扎。
然她手脚皆被绑住,无处反抗。
火把下的脸色渐渐胀的通红,在她以为自己要断气的当口,康盛又突然放开。
元宵立刻大口的呼吸着,哪知没吸两口,脖子再一次落入魔掌!康盛放给她呼吸的间歇越来越短,她不知道哪一次是尽头。
死亡的恐惧充斥着脑海,嘴里的布团早被扯出,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康盛慢条斯理的打出个绳套套住了元宵的脖子,而后拆开了她手脚的束缚。
尽管被折磨的够呛,长期训练的身体却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单手抓住脖子上的绳索,屈膝直朝康盛的要害冲击!康盛亦非善茬,猛的一扯绳套,利用身高差,元宵就被他半吊在了空中!体重迫使得绳套越来越紧,康盛一脚把元宵踹倒在地,将绳子一端系在了木桩上,才来解救元宵的脖子。
几次窒息,把元宵仅剩的体力耗尽。
她无力的趴在地上,咽喉的勒伤让她每一次呼吸就如砂砾刮过,难受的险些掉下眼泪。
康盛粗糙的手捏着元宵的耳朵作耍:真把你扔去战兵堆里,可比方才我掐你痛的多。
我们袍泽一场,别逼我下狠手。
刚从死亡的梦靥里逃出,元宵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喃喃的道:师父会来救我的。
康盛笑道:你师父在千里之外,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营中突然一声巨响!辎重处登时火光冲天!大地似乎还在为方才的爆炸震颤,潘志文站在营帐前,脸色煞白!是追兵……赶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