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厂长办公室内,王仲元对上稽查司副司长许思文笑眯眯的脸, 只觉着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就在方才, 他看到了紫鹃提交的离婚申请的副本, 而他在虎贲军内, 最大的靠山, 无疑是妻子紫鹃。
离婚申请的字迹扎进了王仲元的眼,他突然对元宵生出了无尽的恨意,怨毒的在心里默默的诅咒着, 诅咒告状精元宵不得好死!然比诅咒更要紧的是,如何掩盖他在服装厂的贪污。
偷腥不打紧, 说破天了都是家事。
他害怕的是稽查司的人因查访侯玉叶, 牵扯出别的来。
想到此处,虎贲军的军规犹如滔滔洪水, 倾泻进了他的脑海, 挤压的大脑一阵阵的胀痛!包庇潘伟清收取回扣、伙同潘经业盗卖仓库,若有紫鹃保驾护航, 最差也不过是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 小命是不要紧的。
可此时此刻,紫鹃因侯玉叶舍弃了他。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许思文的从容淡定。
他是石竹人, 早年加入的虎贲军,历经多年, 终于爬到了现今的高位,自然心思缜密。
在寻到王仲元之前, 便已四处查访过。
故能以逸待劳。
男人但凡偷腥,少不得给姘头些银钱。
紫鹃为何果断的申请离婚?因她只消算一回账,便知王仲元定不独偷腥这等小事。
她见过侯玉叶,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花钱越狠。
她不断尾求存,副部长位置难保!因吃醋而离婚,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是对道德制高点的抢占。
紫鹃自是恼怒,但这份恼怒,不至于上升到离婚。
如此快狠准的判断,当然不是出于紫鹃之手,奈何她请了李玉娇做智囊,有此结局也不足为奇了。
李玉娇在稽查司多年,不知在管平波处上过多少小课。
为了彻查石竹事,她制定了完善的计划。
紫鹃的离婚申请,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王仲元娶紫鹃的目的,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么紫鹃的决断,必然对王仲元造成极大的打击。
人在慌乱下,更容易暴露其极力掩盖的东西。
石竹闹出这么大动静,王仲元绝无可能无辜。
潘家的财是在服装厂发的,元宵或可能不知道,身为厂长的王仲元怎会不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亦参与在其中。
许思文不待王仲元平静,开门见山的问道:潘伟清怎么进的后勤?又怎么离的后勤?王仲元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潘家事!心中顿生悔意,他就不该掺和进潘家事中去!事到如今,他顾不得其它,闭了闭眼,直接就推到了潘志文头上,只听他道:潘游击托我的,我却不过情面,就应了。
次后他犯了错,我便开除了他。
许思文问:什么错?王仲元道:采购的东西不好。
许思文追问道:拿回扣了?王仲元沉默了一会,斟酌着道:听说是的,没凭证,也不好说他。
许思文似笑非笑的道:为何不上报?王仲元顿时噎住,好半晌才干笑着道:抹不开脸。
是我不对,下次再不敢了。
许思文没往下纠结,又问起了潘经业之事。
王仲元亦是一口咬定潘志文请托,不好拒绝,故而不得不从。
言语之间无不透露出不敢得罪潘志文的意思。
许思文唰唰的把问话记录在本子上。
好容易等他合上本子,王仲元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许思文笑了笑,起身告辞。
这就完了?王仲元有些回不过神,浑浑噩噩的把许思文送出门外,心里充满了不安。
许思文放过的太轻巧,应当还有后手!可稽查司既然行动,他八成叫人盯上了,无法与潘志文串联。
想起贪污的处罚,他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圈。
王仲元猜的没错,许思文的问询不过是第一轮。
稽查司散落在石竹的角角落落,多路出击,汇聚着要紧的信息。
因石竹有名有姓的官员都牵扯在内,年前本该热闹的县城,不由夹杂着一丝诡异与压抑。
腊月二十日,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踏进了刘耗子的居所,来人正是王洪。
与刘耗子简短的碰头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窦家在石竹经营两年之久,比起来自飞水的稽查司更似地头蛇。
刘耗子带人轻易的绊住了稽查司的监守人员,王洪顺利的见到了王仲元。
见到王洪,王仲元怔了怔。
王洪为了不被梁州营稽查处发现,谎称身体不适卧床休养,悄悄溜出营地,足足跑了四百里,可谓千辛万苦。
他还得趁年前赶回梁州营,没功夫废话,直接对王仲元道:好叫兄弟知道,你大祸临头了!王仲元本就紧绷的神经,被这一句刺激的险些崩断。
按虎贲军的军纪,光他包庇潘伟清、搅乱本地市场,就够死一百回了。
他于石竹亦有人脉,早有闲汉悄悄来告诉,他正被生人监视。
再听得王洪的话,霎时脸色发青,忍不住问道:王游击,你得了什么信?王洪勾起嘴角:稽查司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眼前,那便是该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
你包庇潘伟清尚可以赖,他的钱财来自于商户,你补缺口的流水,亦难查出。
可伙同潘经业偷卖仓库货品,你便是想装无能,都是绕不过去的。
你一个人办不成事,经手人一条腾的扯出来,你还想脱身不成?王仲元心中大骇,惊恐的望着王洪,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王洪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蔑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知道,老太爷知道,管将军么……早一清二楚。
你还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么?王仲元只觉一道焦雷劈在头顶,怕的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王洪笑道:兄弟莫慌,并不是没有活路。
王仲元一个激灵,死死的抓住王洪的胳膊,哀求道:哥哥救我!我救不了你。
王洪淡淡道,只有你救得了你自己。
王仲元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毫不犹豫的道:求哥哥指条明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待小弟逃出生天,这一生一世,但凭哥哥差遣!王洪故意叹道:说来你实是吃亏在了讲义气上。
不是为着潘家事,怎会有今日?一言说的王仲元险些掉泪,打见着许思文那一日起,他不住的梳理着来石竹后的种种。
正是为了讨好潘志文,才一步错步步错,致使深陷泥淖,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然而王洪又道:可你想活命,却只能靠他。
王仲元不解的看着王洪。
王洪解释道:你留在虎贲军,只有死路一条。
管老虎那性子,陆镇抚犯错她尚且说打就打,你又算她什么人?砍了你正好杀鸡儆猴,抄家赚钱立威正。
法两不耽误,你倒说说,她可有一条放过你的理由?不用王仲元说话,王洪接着道:然管老虎再凶,她也只有半拉苍梧。
你出了苍梧南面,她能奈你何?王仲元干涩的问:离了虎贲军,我去哪?王洪道:回窦家。
王仲元呆住,他被窦家捡剩下才送给的管平波。
窦家,有他的立足之地么?王洪严肃的道:事出紧急,我不同你绕弯子。
你虽有些精明本事,可你这等人,窦家有的是。
老太爷岂能为了你,跟管老虎对嘴对舌?王仲元才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被一盆水刺啦浇个透心凉。
想不出一丝生机的他,完全陷入了惊慌失措的境地。
王洪拍了拍王仲元的肩,安抚道:你现无用,故老太爷不愿捞你。
那你何不让自己有点用?王仲元的眼神里再次充满着希冀的光:要我做什么?王洪暗赞一句上道,招了招手,附耳道:老太爷想要鸳鸯阵,你把同样死路的潘志文劝回巴州,我保你一世太平!王仲元猛的抬头,震惊的看着王洪。
王洪从容笑道:我可以引开稽查司,助你们二人见面。
你……去不去?王仲元别无选择,斩钉截铁的道:去!王洪满意的点点头,带上草帽,走出王仲元的居所,不一时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至亥时,一个纸团不知从何处扔进了王仲元的屋内,他忙忙捡起一看,只见上头写道:一刻钟后,我们来接你。
王仲元换了身黑衣,坐立不安的等了一刻钟,外头果然响起敲门声。
王仲元惊的从凳子上跳起,三两步冲到门外,接上了头。
强压下心中慌乱,跟着人七拐八扭的走了许久,至一处山坡前停下,见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潘志文。
潘志文的手,卷着枯黄的茅草,心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王洪约他出来议事,竟是约在了这个山坡。
这里他太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山坡的边缘处的茅屋下面,还插着他们当时用剩下的狼筅。
他们年少时,曾无忧无虑的来往于云寨和山坡,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被云寨人看尽了热闹。
这里是虎贲军的起点,可他站在昔日自己训练的位置上,生出的竟是阵阵心慌,好似有什么鬼怪,即将破土而出!潘志文没说话,王仲元飞快的在心中组织着语言,不知从哪个切入点劝说。
过了好一会儿,潘志文先开口道:王游击呢?草丛里发出一阵悉索之声,而后听到了王洪的声音:我在这里。
潘志文问:你叫我出来做什么?王洪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志文不耐烦的转身折回,王洪才对着他的背影悠悠叹道:潘兄弟,架空元宵妹妹的事,想好了怎么跟你师父解释了么?潘志文后背一僵,双腿顿时重如千钧,令他无法动弹。
王洪轻笑:潘游击,元宵不是你真妹子,她是稽查处长。
潘志文的手心不知为何,渗出了冷汗。
王洪一步一步走到潘志文身旁,缓缓开口道:架空稽查处长……潘游击,你想做什么?自立为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