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十赌九输。
潘经业并没有回本, 反而愈欠愈多。
李刀疤知道他能从仓库弄钱, 又有道上的人打了招呼, 不独不急催, 只消他肯还上一点子, 便源源不断的借给他,致使潘经业连本带利,越滚越多。
后世比较了解黄赌毒的都知道, 毒品偶尔还有戒断的,赌博却是几乎没有止境。
心理上强烈的刺激与迷醉, 让人欲罢不能, 久而久之与毒品一样,令人丧失正常人的心智, 沦为心瘾的囚徒。
故而吸毒的称瘾君子, 赌博的亦可称瘾君子。
潘经业的需求逐渐扩大,而王仲元只是一时手头紧, 他过了那坎儿, 不消得再花钱,便犯不着偷着东西卖。
潘经业被那填不满的无底洞弄的好不心焦。
待孙胖子找着了下线, 两个人索性撇开了王仲元, 自顾自的卖了起来。
先还是寻着不值钱的家伙倒腾,次后瘾头越来越大, 胆子也渐渐养的肥了,竟把成衣也拿出来卖, 只把钱给窦家验货的,两下里勾结,将事情瞒的铁桶一般。
不独赌资有了,巴州的田又添了几亩,好不得意。
如此大的手笔,元宵理应知道。
然她很久以前便被潘志文架空,日日的在军营里晃,不曾留意过外头。
何况她主管战兵,后勤不过带手。
杨欣本就跟她不对付,更不好时不时的盯着后勤,倒向专门找茬的一般。
街上的闲话是有,可打一开始,羡慕嫉妒恨的人就没少过,翻来覆去的讲,传的人不无聊,元宵早听到无聊了。
只看潘志文为了还王仲元的欠款,两口子过的紧巴巴的,便当还是旧日豪强的三板斧,懒的过心。
每日里只在营里巡查,石竹营的军纪倒叫她理的井井有条。
元宵能把眼前一亩三分地管到如今的地步,已是巨大的进步,她才不到二十的年纪,如何能把控全局?便是管平波前世,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学校里瞎混呢,何况天赋寒碜的元宵。
再则管平波也没指望过一个稽查司管两处。
后世的军纪委与纪委亦不是一个部门。
军队与后勤的管理本就不同,一个严一个松,都归在稽查司,日后人员多了,稽查司自己都能晕,底下人更是不服。
可虎贲军管理太细、太深入基层,暴露出的人才缺口,都到了制约扩张的地步,空白随处可见。
偷情无法可依是一桩,后勤监督责权不明又是另一装了。
与此同时,杨欣又被婆婆绊住了脚。
侯玉叶爬上王仲元的床一个月,就诊出了喜信;冬季农闲乃成婚的高峰期,云寨城内时不时的爆出谁家新妇怀孕的好消息。
农闲不独新婚多,老夫老妻没夏日忙碌,闲在家里,少不得腻歪腻歪,更是一串串的怀孕。
彼此交流着育儿经,把彭季娘听的火冒三丈。
她不高兴了,就要去寻杨欣的不是。
人的精力有限,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杨欣在婆婆跟前受了委屈,自是要找潘志文发泄。
而虎贲军的编制眼看着要调整,鹤州现由潘志文代管,辖区扩大一倍多,琐事自然也跟着多。
鹤州比石竹更偏远、更少汉人,原始的村寨想梳理好,谈何容易?潘志文被公事磨的苦不堪言,杨欣再发脾气,他年轻气盛的,难免回一两句嘴。
夫妻吵架吵的险些把元宵吓的不肯结婚。
于是,石竹乱象在潘经业、王仲元以及窦向东的人刻意隐瞒之下,三个人竟是一个都不知道。
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潘家不停的买地,杨家如何服气?便果真是潘志文一厘一毫从嘴里省出来的钱,他们都要泼泼脏水,何况这个钱真的不干净。
杨家满世界的宣扬,散落在巴州各处的流动供销社立刻闻风而动,往潘杨两家买地之处查访。
不查不要紧,一查就知大事不妙。
事涉石竹的三位官员,元家没地,拿聘礼盖的房子。
杨家有地,捋着算一回帐,也不算离谱,至少杨欣有节省下来的可能。
到了潘家,那帐就怎生都对不上了!光给元杨两家的聘礼已高达二百二十两,他自家买地少说花了二百两,旁的不论,这四百二十两从何而来?而一直惦记着谣言的阿颜朵接到了宣传司的密报,以及侯玉凤亦知王仲元已落网。
侯玉凤定是不会自己出马,她与侯玉叶的关系人尽皆知,她出头便是作死。
但石竹人在虎贲军的太多了,侯家又把控着医疗系统,想传出点闲话,轻而易举。
三处消息汇聚到了镇抚部,陆观颐与李玉娇齐齐骇然!这等大事,陆观颐岂敢隐瞒,当下就报与了管平波。
管平波翻看着镇抚部搜集的资料,皱眉问:元宵何以不上报!?陆观颐答不上,只得把阿颜朵请了来,当面问询。
不问还好,一问阿颜朵就满肚子气!虎贲军是她的新生,若没有管平波,她的坟头草只怕有人高了。
纵然次后兄弟战死不少,到底还剩下杨文石与杨松两个血脉。
乱世当头,她算尽到了寨主之责。
而这一切,皆归功于横空出世的虎贲军。
现在的日子有多畅快,就衬托的往日有多悲惨。
故而阿颜朵对虎贲军感情极深,听说有人挖墙角,恼的非同小可。
杨文石与杨松再三摁住她,叫她拿了证据再说话,她却是眼看着风言风语愈演愈烈,憋不住上报了。
恰赶上巴州与侯玉凤的两处挤在一起,直接就捅到了管平波跟前。
管平波挑出阿颜朵报上来的部分,问道:潘经业监守自盗之事,你做的准么?阿颜朵摇头道:不知真假。
可便是做不得准,我听见了,难道还替他捂着不成?管平波面容严肃的道:此事很有些古怪,你速联络石竹旧识,替我彻查清楚。
阿颜朵为难的道:我不是石竹人,我没有旧识。
管平波方才想起,阿颜朵是罗蒙人,离着石竹好有二百里地,纯粹是被流民撵着往石竹跑的,认得的石竹人差不多都在营里了。
不待管平波说话,阿颜朵又道:食堂的侯科长就是石竹人。
先前她听她妹子说过潘伟清在采购上贪污,潘经业在偷卖仓库的货品,还同杨文石叨念过一回。
我就是听她的话头,才叫人去打探的。
将军你问问她,或知道更多。
管平波点点头,当下就令人去请侯玉凤。
侯玉凤原先想的挺美,她暗戳戳的行事,等事情闹将开来,她好在后头占便宜。
故都是通过侯堂明放消息,她自己深藏功与名。
谁料阿颜朵给她抖落了出来,被管平波唤到办公室时,她日常好个伶俐人,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管平波冷冷的看着侯玉凤:既有传言,何不上报?后勤的上官,稽查的官员,你都不认得么?侯玉凤冷汗连连,她听了传言憋着不说倒是无妨,偏偏又告诉了杨文石。
既能同杨文石絮叨,怎么又不同旁人讲?她与杨文石可不是甚很亲密的关系!里头还夹着侯玉叶的事,管平波的质问犹如泰山压顶,侯玉凤脑子飞快的运转,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摘干净。
突然,灵光一闪,故意吞吞吐吐的道:我……不大好说。
管平波严肃的道:为何不好说?侯玉凤深吸一口气,无比委屈的道:我有个同村的族妹叫玉叶的,血缘远了,可将军知道,我们村就剩几口人,便是原先不熟的,也比旁人亲近三分。
她男人是替我们跑船的,上回她跟着男人来瞧我,想让我给她找份工。
然如今我们北矿营里,已是没了缺。
我便写了封信给……给……石竹的王厂长,托他照应一二。
若服装厂扩大规模,万万记得招我妹子进厂。
虎贲军有内部推荐制,侯玉凤若只是要求王仲元再度招人时,算上侯玉叶,并不违规。
横竖招谁都是招,虎贲军内的亲眷优先,也是应有之意。
管平波静静的听着侯玉凤的陈述,看她能为自己的瞒报找出什么理由。
哪知侯玉凤凭空丢个炸雷,哭丧着脸道:我妹子是嫁了的,还生了两儿子。
哪知她去送信,就叫王厂长拐上了床,如今孩子都怀了,我、我……说着拿袖子擦着泪道,我怕她男人跑船被人勾了魂,特特请了苏知事教她打扮。
不知道的,还当我拉的皮条。
叫吴部长怎生看我?侯玉凤越哭眼泪越多,抽噎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了新闻,当好耍的告诉杨把总,原也没多想。
次后再听见,我当真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将军……我……侯玉凤说不下去,拿帕子捂了脸,泣不成声。
厅里的人皆听了个目瞪口呆!管平波已是面如寒霜,侯玉凤的未尽之意,她瞬间读尽!各处顺手牵羊不算,但凡涉及贪污,无一不是窝案!潘志文与王仲元齐齐卷了进去,夫妻同体,杨欣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唯一疑虑的,就是为何元宵一个告状精,竟是半分消息都不露!这么大的家业,一个硕鼠都没有绝无可能。
但管平波没想到,头一个逮出来的,是她费尽心力教养的弟子。
还一次卷进去了三个!一掌拍在桌上,轻喝一声:李司长!到!即刻派人彻查!如若属实,无需酌情,一律军规处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