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地下赌场内生起了炭盆, 把地窖烤的穿不住夹衣, 然潘经业却是如坠冰窟。
从半月前, 他便输多赢少, 这二日更是日日几十两的赔。
先前的好运不知飘去了何处, 弄的他日常越发忌讳起来。
哱罗声敲响,潘经业好似没听见,竭力的用鸭公嗓催促着庄家开局。
庄家什么人没见过?尤其是输红了眼的, 总想着搬回老本,轻易不肯离开台面。
睡在赌场的, 皆是这等人。
潘经业输的火起, 非说赢家克他,闹着要换位置。
若在外头遇见潘经业耍横, 哪个敢硬杠?然赌场无父子, 休说是潘志文的爹,便是潘志文亲身在此也无用。
几个人吵的险些动手, 地窖不比外头的大赌场, 统共这么点子地盘,果真打起来, 旁人还要不要玩了?庄家一面喊上几个彪形大汉把人摁住, 一面叫他们摇骰子重新排座,折腾了足足两刻钟, 方才把混乱止住。
夜场的客人陆陆续续从外头进来。
云寨为军管,自是有宵禁。
赶夜场的须得趁着天没黑进来, 不然被巡夜的人抓住,赌场顷刻烟消云散。
要虎贲军治下,可不止军营内禁赌,苍梧的半壁江山,除了中秋、元宵两大节庆外,无一处许赌博。
这类的赌场,更是非法。
庄家抓着了直接砍,赌徒们则判刑劳改。
可好赌乃人之天性,又如何禁的了?明面上没了赌场,头脑灵活的便使出浑身解数,各显神通,造出了五花八门的地下赌场。
休看此处不过是小小地窖,却是云寨最大的场子。
还有些在城外村里的,管的松好动作,但不如城中方便,再则乡下人有钱的少,局子开不大,不够爽快。
久而久之,云寨城来往的商贩、前地主并诸如潘经业等新贵慢慢聚集在此。
又有虎贲军打散青楼窑子后,被迫从良又没营生的妓。
女跟着来来往往。
睡女人倒没有赌博那般动静,他们就在小院里隔了数间只能堪堪放下个小床的房屋。
上头做暗门子,下头开赌场。
赚了个盆满钵满。
宵禁的鼓声阵阵入耳,门房把灯笼吹灭、大门落锁。
走到地窖喊:都让一让,让一让,满地瓜子皮,且叫我们清扫清扫。
有心急的喊:偏你们多事,瓜子皮就瓜子皮,我们不理论,你们还理论上了。
年年月月有人抱怨,清扫的人充耳不闻,快速的打扫场地,又从角落里拖出打铁的鼓风机,狠踩了两刻钟,把地窖内的污浊逼出地道。
赌徒们不得已,在院里跟妓。
女们调笑说话,等着庄家重新布局。
潘经业独自坐在石阶上,两天一夜不曾合眼的他,脑子有些发沉。
等着开局的功夫,就坐着打盹。
十一月已是寒冬,管事的怕他着凉,轻手轻脚的靠近,欲把他抬入房间休息。
一个名唤杨小二的赌鬼,搂着个妓。
女,叼着根牙签,走近来对着潘经业的脑袋一拍:老爹,开夜场了!等你呢!潘经业被惊醒,想着不知输了多少的银钱,腾的站起,大喊一声:走!甩开杨小二,大步流星的往地窖中走去。
又是一夜酣战,潘经业总算回了点本,哱罗再起,庄家喊:夜场散!潘经业大口的喘着气,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银钱,安抚着疲倦的精神。
放贷的李刀疤笑着走上前道:老爹,赢钱了?赢了就还账吧。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潘经业迷迷瞪瞪的道:多少?李刀疤拿手指沾了些唾沫,一张张数着借条,而后笑道:二十四、二十五两日,你共借债十三回,本息共计二百一十四两八钱九毫。
你是熟客,零头免了,就给二百一十两吧!潘经业一呆,周围的人已经骂开来:李刀疤你也是个欺善怕恶的,我们借贷,半个铜板都不肯少,潘老爹你就四五两的免,我呸!李刀疤道:人家有做官的儿子,你有吗?你若也有做官的儿子,我下回少你十两!赌徒最是较真银钱,被李刀疤拿话堵住,一个个气的破口大骂。
潘经业脑袋里满是浆糊,反应迟缓的问:怎么这么多?李刀疤道:哎哟我的老爹!才二百多两,别人算多,你怎么也学穷模样了?上回那个贩货的,进出都是上千两。
他不过一介商户,怎比的你家风光。
潘经业稍稍清醒了点,晃着脑袋道:我,我没钱……等我回本了再还你。
李刀疤道:那不成,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你没钱就得出场,待还清了钱再进来。
不然你倘或时运不济,我的本金岂不是打了水漂?你一时手头不宽裕不打紧,先家去筹措银钱,横竖利钱都是行规,我不欺瞒你的。
走吧,我送你家去。
潘经业一个哆嗦,险些晕死过去。
他前日赢的钱,都送回了巴州买田,现家里只有些散碎银子,如何凑的出二百多?彭季娘又最是不讲理,拿钱出来她高兴,要问她讨钱,定然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闹出动静不罢休。
李刀疤却不管,架着人直往外拖。
门口喊了一顶小轿,送回了潘家宅院。
潘经业进了家门,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倒头便睡。
足睡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看到彭季娘殷勤的神色,输了钱的话,再说不出口。
惴惴不安的吃过早饭,谎称不输不赢,又借口去仓库那处瞧瞧,逃出了家门。
虎贲军的仓库里,依旧热闹,来来回回的人都恭恭敬敬的跟潘经业打招呼。
潘经业守在门房处,越想越心慌。
赌场放贷的都是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利滚利之下,晚一日就能多出许多钱。
可他一时又往何处去筹钱?至下午,赌场的孙胖子悄悄摸进仓库门房,低声喊潘经业去赌钱。
潘经业摇头道:我欠了李刀疤的钱,不还清楚,进不去。
孙胖子一脸同情的道:很是,你儿子虽有钱,却不能告诉他知道。
不然我们的场子非叫他砸了不可。
潘经业有气无力的道:我知道,先前就说好,无论如何不告诉潘志文。
我现愁钱,你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没有?孙胖子道:你守着银库,倒问我路子?潘经业奇道:我哪有什么银库?孙胖子笑指仓库:偷着卖些,二百两的小事,几日就有了。
潘经业心下一动,孙胖子接着道:你一个人做不来,喊上王厂长一起才能办。
王厂长也只得月钱,还要交一半去飞水他老婆手里。
他现守着个大肚婆,偏又怀相不好,日日请大夫吃药。
侯玉叶前头那两个孩子,也伤风着凉,银钱流水一般。
他现手头紧的很,你同他说说,一准能成。
潘经业不大确定的道:果真?孙胖子想了想道:你不好搭话,我去帮你说。
到时你谢我十两的跑腿钱,如何?潘经业是有些拉不下脸,忙不迭的答应了。
孙胖子说的没错,王仲元近日当真是捉襟见肘。
侯玉叶都是第三胎了,居然比前两胎难受百倍。
王仲元才成亲就来的石竹,夫妻两个经年累月的分居,偶或回去一趟,如何能成胎?侯玉叶肚子里这个,是他实打实的头一个孩子。
见侯玉叶瘦的脱了形,王仲元急的百爪挠心。
再有,王仲元最近还被元宵盯上了。
本来养个外室,并不是大事,众人便是知道了,八卦那么多,未必日日传他家的。
何况侯玉叶老实的紧,成天关在家里识字,不与人打交道,以元宵对石竹的无力来说,她要能知道才是见鬼。
偏偏侯玉叶害喜把王仲元惊着了,动静太大,元宵又不是死人,风声便传进了她的耳朵。
乍闻王仲元养外室,元宵险些气出个好歹来。
她跟紫鹃再是不熟,当年也是一齐逃过命的交情,其夫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幺蛾子,按着她的性子,非上报不可。
然而正要写信时,又给卡住了!虎贲军的军规内,偷情的处罚尚是空白!元宵瞪着军规,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于公没理由,于私她又不是真的告状精。
一拖二拖的,事情便耽搁了下来。
王仲元知道后,惊出了身冷汗,鬼赶着似的在城外弄了个小院,将侯玉叶挪去那处。
恰好是史金良从外回来,王仲元便装作一拍两散,至元宵跟前哀求哭诉,只道自家一时糊涂,已是改了,万别告诉紫鹃,以免夫妻离心。
元宵还能说什么?军规里没写,又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再则时下男人偷腥乃常事,她吵出来或许还令得紫鹃尴尬,只好闭嘴。
可侯玉叶挪出去,又过年,买炭打家具收拾房子,哪样不是钱?王仲元怕委屈了肚里的孩儿,色。
色打点妥当,可不就叫钱难着了么?孙胖子的到来犹如及时雨,他隐去了潘经业赌钱不谈,只管来游说仓库如何好钻空子。
王仲元还当是潘经业依旧跟杨家怄气,想着熬过了这个坎便收手,神不知鬼不觉,顺便多多给紫鹃些银钱,省却了她疑心。
立刻就着孙胖子,与潘经业一拍即合。
借着年下进出货品繁多的机会,二人倒腾了四五百两银钱。
孙胖子也分别拿了两边各十两的跑腿费,端的是皆大欢喜。
大雪飘飘扬扬,潘经业清空了借款,怀揣着二十两本钱,雄赳赳气昂昂的踏进赌场。
满心想的是,这一回!定要把那二百两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