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石心下一动,随即又笑道:不好办呐。
便是你听来的皆是真话, 岂有因一点小事, 枉顾潘游击历历战功的理?将军知道了, 不过训斥两句, 叫他改过即可。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不是石大哥犯的那般战败的大错,扳不倒的。
何况他下来了,未必轮的到我上去。
侯玉凤道:怎么就轮不到你了?你虽比不得巴州来的资历老, 却是第二批入营的。
将军的几个弟子咱们比不得,后头巴州来的还比不得了?乐安比你还小呢, 他能做把总, 你就能。
侯玉凤略停了停,又道, 再说了, 我们虎贲军,军纪摆在那里。
怎么?他潘志文能打仗, 旁人就不能打仗了?偏他不怕军纪?乐安选做亲卫的时候, 只闹了闹,都叫了打军棍。
他纵容家人贪污, 还够不上处置的?杨文石道:他是将军的弟子, 你说的,没准将军都知道呢?石竹亦有稽查处, 犯不着瞒着将军吧?侯玉凤一噎,不情不愿的道:难道我们就一世都叫人压一头。
杨文石与其族兄杨松在虎贲军内也算高位, 将军往下是副将,副将之下为游击,游击之下便是把总了。
他的年纪能做到把总,不得不说资历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后来的人纵然资历浅,却因年长,比他们老练的多。
故他与杨松在虎贲军内都算不得出彩。
要说韦高义等人亦年轻,但他们与管平波有师徒名分,又是两说。
因此,杨文石对目前的地位是满意的。
只不过男人哪个不想做出一番事业?侯玉凤说的他的确心动,但把游击之位抢过来,他却没把握。
一则就如他方才所言,那点子鸡毛蒜皮,管平波未必在意;二则把人拉下马,上位的未必轮的到自己。
贸贸然的去捅马蜂窝,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连把总都做不成了。
想了一回,杨文石低声道:我知道姐姐一片好心,可此事着急不得。
说来我们金竹寨是罗蒙县的,而非石竹县。
亲友都没了,算来算去都只剩我们四个人,石竹的消息,一概不知道。
姐姐听的一家之言,做不得准,不若姐姐寻几个可靠的乡亲细细打听打听。
甄别传言,找着了证据,才好走下一步。
否则万一是谣言,污蔑到了将军弟子头上,日后我们怎么在虎贲军内做人?侯玉凤先前不大高兴,听到后面,复又高兴起来,忙道:你说的有理。
现只是些小事,没有说自己当了官,一点都不许照看家里的。
便是犯了军规,他有军功,功过相抵,打几十板子下去堵众人的嘴,养上两个月又是一条好汉。
不如先按兵不动,待他犯了大错,饶恕不得时,再叫人捅出来。
我们不为治死他,只叫他腾出缺来,或是别挡我们的道,就够了。
杨文石笑道:姐姐这般积极,又算计了哪个?侯玉凤爽朗笑道:犯不着瞒你。
一样是在虎贲军里学的识字,我怎么就不如她吴紫娟了?她平日里分派调停还不如我爽利。
她是将军的人,占着高位我服气。
然则既已占了个好位置,就是已用了人情,还不兴我们各凭本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稳得住我没法子。
她要稳不住,休怪我不客气。
后勤与战兵不相干,可世人没有嫌关系网太大的。
正因为如此,侯玉凤自己想算计王仲元之外,还要把杨文石拉进场。
她是有孩子的人,想的更长远。
论起来,她混的不算差,可连自家族妹都弄不进来,将来孩子的前程更没个谱。
再说人有生老病死,她没男人,一个不好得病死了,两个孩子靠哪个去?虎贲军内可以保他们吃饭穿衣,可保不得前程似锦。
她利用一切机会向上爬时,还要挑唆的自己人一并努力,将来才好彼此照应。
消息太少,二人商议不出个所以然,再闲话两句,各自散了。
杨文石到底叫侯玉凤勾起了想头,先托人带口信给阿颜朵并杨松,约休沐日一齐吃饭。
过得几日,就到了休沐。
杨文石几人捡了个茶馆,坐下叙话。
阿颜朵先笑道:再差个乐安,我们就齐全了。
杨松笑道:他在梅州,只怕难回来。
转脸对阿颜朵道,你们宣传司四处跑,路过梅州就能见着了。
我们却是轻易离不得驻地,不定甚时候才能见面。
阿颜朵道:现算好的。
将来地盘越来越大,你们三个定是放的老远去做将领,那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
杨文石换成了苗语道:今日寻你们来,不独为了聚一聚,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说着就把从侯玉凤处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未落,阿颜朵已是满脸怒意,腾地站起道:果真!?不能瞒着将军,我去告诉她知道!杨文石按住阿颜朵道:一家之言,未必信的真。
你不是稽查司的,不便听风就是雨。
但你是宣传司的,手底下的人哪里都去,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留心此事。
是真事,我们得有凭证;是造谣,我们得揪出源头。
阿颜朵黑沉着脸道:我不信潘大哥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我知道后勤有伸手的,战兵却是没听说过。
他可不要做了典型才好!杨文石道:我们如今都算管过事的,有典型也没什么不好。
你看张大哥被撤职摁在将军身边带孩子,营里头哪个还敢似往常一般吊儿郎当,不把文化放在眼里?战兵没有动歪心的,盖因我们在将军眼皮子底下没机会。
现在外头的,潘游击、王游击,还有我们乐安,都是有机会的。
将来游击越多,将军越顾不到,早晚要砍上几只硕鼠。
只看刀落在谁的脖子上罢了。
阿颜朵道:旁人不管,将军的弟子里,已是死了四个、撤了一个。
再来个贪污的要砍了,将军岂能不伤心?杨松笑道:没影的事,哪里就要杀头了,就算贪污,也不至于。
你先打听着吧。
若不是很要紧,我们就都当不知道。
实在过了,再悄悄上报,万别闹出动静来,省的到时候将军左右为难。
有阿颜朵个急性子在,杨文石只得把心中谋划咽了下去,待哪日寻了机会单独与杨松谈。
哪知阿颜朵觉着堵心,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要回去宣传司派人查访石竹事,撇下两个哥哥,急冲冲的走了。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杨文石无奈的道:还是孩子气。
杨松咽下嘴里的菜才道:她一个阿妹,要那么沉稳作甚?我们三个男人护不住她一个,就该去吊死了。
杨文石放下筷子,轻啜了口酒道:只有自己人,弟弟我就不绕弯子了。
前日玉凤姐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细想过。
若论一营游击,你我都是极有机会的。
这与潘游击无关,我们多了三个州,按照现有编制,少说也得多出六个游击来。
我估量着官职又得调整了,我们迟早要升,倒不急于眼下。
然玉凤姐有句话说的对,我们石竹的,一个高位都没有。
不说别的,参谋部会议,连后来的方知事与白知事都混进去了,却没有我们的人。
不能开会,就不通信息,更无说话的余地。
石竹人里,张大哥最得脸,可他一贯只在夜不收,跟我们鲜少来往,往下数就是乐安与你我了。
我们得把场子撑起来才是。
杨松道:我们才多大的家业,就内里斗起来?叫将军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是战兵,归根到底,都是看战功的。
且别想那么多,好生习武,好生学兵法是正经。
杨文石摇头道:不相干。
兵法武艺要学,心眼也要有。
何况我又没有栽赃陷害了哪个,不过多留心人事。
此话我不同别人讲,只告诉你知道。
杨松道:侯玉凤和我们不是一挂,她原先做土匪婆的时候,就伶俐的很,你别太信她。
杨文石笑道:自然,不是叫阿颜朵去查了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宣传司的职责可不止唱戏,不然放在镇抚部下作甚?嫌陆镇抚太清闲么?她能立个功也是好的。
杨松笑骂:精不死你们。
哪来那么多心眼!一个两个都叫汉人带坏了。
杨文石笑道:你少说汉人苗人,别说叫李司长知道,就是阿颜朵听见,都要骂你几句。
杨松夹了个肉丸子塞到嘴里嚼了两口,含糊的道:我不管你的弯肠子,我先吃饭。
想要撼动管平波的嫡系何其艰难?杨文石才不指望兄弟两个谈谈话就能成,不过彼此通个气,静观其变罢了。
两人愉快的吃着大餐,说着各自营中的趣事,直到下半晌,才各自回营不提。
而侯玉凤这头,叫侯玉叶认认真真的做了几双柔软舒适的软底鞋,带去拜访了苏小小,请她指点如何梳妆打扮。
苏小小不好拒绝,横竖她日日设计衣裳,索性把侯玉叶收做半个弟子,直接教她如何配色配花,也算个一技之长。
侯玉叶是个精乖的,她跟着苏小小混了几日,觉着自己只怕一辈子都学不来苏小小的风姿,掉头就跟着丫头画眉学。
画眉怎么梳妆打扮她就弄一模一样的。
此时没有撞衫一说,画眉见她跟自己学,反有些得意,指点了她不少窍门。
苏小小主仆只当侯玉叶怕丈夫在外跑船生了花花心肠,休弃糟糠之妻。
昔日在青楼见的太多,本着日行一善的心情,顺手教了她许多房中术。
闹的侯玉叶在虎贲军住了两个月,眉眼间就生出了无限风流,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侯玉凤看的满意极了,打点了几大包礼物并一封书信,将侯玉叶送上了回石竹的客船。
侯玉叶到了石竹,就在服装厂边上赁了一间临街上下两层的屋子。
好生歇了几日,去了远行的疲倦,描眉上妆,打扮的神采奕奕,方才拿着侯玉凤的信并从飞水带来的礼,敲响了王仲元家的大门。
王仲元正巧出门,与精心打扮的侯玉叶撞个正着,待见她媚眼如丝、嫣然一笑,登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