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凤进屋把篮子放在桌上,张嫂走来低声道:先搁着吧, 姑娘睡着, 待醒了再吃。
侯玉凤点点头, 亦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不合口的地方告诉我, 我好改的。
张嫂带着一丝酸意道:你做的, 还有什么不好的呢?侯玉凤笑了笑,没跟到现在还管陆观颐叫姑娘的糊涂人计较。
摊子大了,难免有派系之争。
如今虎贲军四大派系, 少不得有些别苗头的意思。
尤其是势力最大的窦家系与石竹系。
但张嫂并刘奶妈邓奶妈几个依旧按着后院规矩行事的人,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侯玉凤自是懒怠放在眼里, 反而显的异常和气。
她是来讨好陆镇抚的,不是来讨好窦姑娘的, 也无需表现的太殷勤, 与张嫂寒暄两句,爽快的走人。
感情要联络, 然她作为膳食科科长, 最要紧的是把上下的伙食照应好,自然容易露脸。
回到后勤部, 就有人迎上来道:侯科长, 将军才使人送了一匣子杏仁,一匣子核桃仁来, 我们签收了,放在你的桌上。
侯玉凤道了声谢, 心想管平波真是雷厉风行,打开匣子看了一回,皆是上好的果仁,又好生盖上收进柜子里,而后走出屋子,对正摘菜的妇人们道:将军叫把果仁混进陆镇抚的饭食里给她补补,我不知怎生收拾,且要去军医院问上一声。
你们手脚麻利些,万别耽误了大家伙吃饭。
几个摘菜的妇人纷纷笑道:天天做日日做的活,哪里就能耽误了。
你熬的汤我看着火呢,等你回来调味,你放心吧。
侯玉凤点点头,急步往军医院走去。
军医院长侯堂明乃石竹蛊苗的族老,本与侯玉凤不相干。
可人离乡贱,到了外头,见着家乡人先就亲近三分,何况二人同姓。
就石竹苗家的景况,不用上数五百年,现成的都能连上谱,只血缘略远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乡同族抱团再常见不过。
侯堂明家子息单薄,兄弟三个就侯世雄一根独苗,而侯玉凤家则是整个村子都没了,仅剩几个族人各处零落。
一来二去,两人就叔叔侄女的叫上了。
显的格外亲近。
亲戚都是越走越香,侯堂明一个老光棍,侯世雄看上了紫鹃却叫王仲元捷足先登,正不好受也不肯娶亲。
诸如衣裳鞋袜等女人家擅长的事,都是侯玉凤搭把手,时日长了,倒似嫡亲的侄女一般。
侯世雄正在廊下看医书,见了侯玉凤走来,忙站起来笑道:大姐来了?侯玉凤笑道:叔在么?侯堂明在里头听见,扬声道:进来吧。
侯玉凤走进正厅,今日没什么病人,四下里安安静静的。
侯堂明开门见山的道:是得闲了来走走,还是有事?侯玉凤道:陆镇抚病着,将军焦心的很。
拿了些杏仁核桃仁给我,我不知道陆镇抚吃得不吃得,就来问问。
侯堂明道:陆镇抚有些咳,杏仁碾碎了熬成杏仁糊,是挺对症的。
核桃也顶好做成糊,省的叫那果仁皮沾到喉咙,倒引的她咳嗽。
都是些食材,又非寒凉之物,要紧看她爱怎么吃吧,都不妨碍的。
侯玉凤听了便道:那就放心了。
说来陆镇抚病了好有半个多月了,你看着什么时候能好?侯堂明摇摇头道:我虽略通些医术,又非名家圣手,哪里做的准。
她原先底子就不好,时常那些小病,我还能应付,此回真是……将军接连往左近的镇子里寻了一圈的大夫,都商议不出个章程。
唉,看命吧。
侯玉凤眸光一闪,低声道:她要是真不好了,镇抚那一摊子事,交给谁呢?侯堂明道:除了李司长,还有谁接得下?现就是李司长撑着吧。
怎么?你也想去镇抚部?侯玉凤叹道:谁不想?休看将军好似重视后勤,实则镇抚才是真露脸的地方。
可镇抚岂是轻易能进的?不说镇抚,后勤也难出头。
还是叔叔这里好,有一技之长,就是不同。
提起此事,侯堂明亦有些怅然。
他们石竹出身的,东一个西一个,不似窦家的同气连枝。
好容易李乐安把石茂勋挤了下去,偏偏那小子跟谭元洲还更亲些。
战兵、镇抚、后勤三大块,高位全是窦家人占着,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侯堂明自是知道侯玉凤满心不服,可哪处都讲究先来后到,能有什么法子?管平波年轻,她带的人也年轻。
除了等着上头人犯错被惩处,几乎没有向上的路。
哪里的活计都有好有歹,尤其是侯玉凤这等养了两个儿子的,怎能不替孩子打算?军医院自成体系,对侯玉凤的小心思,侯堂明爱莫能助,唯有指点她做些药膳替陆观颐调养身体,寄希望于细水长流。
如今的局面,不是说改就改的。
侯玉凤不过跟自家人抱怨两句。
好生记了侯堂明说的养生经,就回厨房捣鼓药膳了。
过了几日,陆观颐还是不见好,却没恶化。
侯玉凤使出浑身解数,换着花样做吃食。
直到七月,陆观颐才渐渐好转。
喜的管平波直接把侯玉凤腾了出来,叫她专管陆观颐的饭食,务必要把人养的白白胖胖。
侯玉凤心中得意,越发用心,不单自己挖空心思想,还常跑去飞水城内寻有口碑的厨子主妇学艺,誓要养的陆观颐容光焕发才罢休。
这日,侯玉凤正在调汤,忽闻一阵熟悉的乡音飘来,侧耳细细听去,乡音愈近,不一时一个年轻俊俏的媳妇子小跑过来,扬起笑脸大喊:大姐!侯玉凤怔了怔:玉叶?来人正是侯玉凤的族妹,乃原先村子里的一朵花。
生的好,求的人便多。
早早嫁了出去,躲过了羊头寨土匪的掳掠。
次后管平波拿下石竹后,她男人史金良就跟着龙大力一起贩货营生。
侯玉凤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侯玉叶笑道:他来送腌兔子,我就跟着来瞧瞧你呀。
侯玉凤又问:孩子呢?侯玉叶道:他奶奶看着呢。
上回带口信来,你不是才生了一个么?侯玉凤道,算算日子,才出月子不久吧?侯玉叶嗳了一声,道:又不是地主婆,谁还能坐月子啊。
就是添了个小子,才来飞水的。
侯玉叶叹道,不瞒姐姐说,我们家人口多,小叔子小姑子要嫁娶,光凭着他一个,日子紧巴巴的。
我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姐姐,看能不能让我进虎贲军做活。
侯玉凤哭笑不得:石竹就有服装厂,你跑飞水来作甚?这么老远的,休说飞水不轻易招工,便是招你进来,你男人孩子怎么办?侯玉叶道:好姐姐,不是叫逼的没法子了,我也不来求你。
不拘给我塞到哪处,苦累我都不怕,只叫我月月有钱拿便是。
侯玉凤道:那你怎么不去石竹的服装厂?侯玉叶道:我的好姐姐,石竹那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招工的时候,我正怀着孩子。
待我孩子生下来,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如何进的去?我又不姓潘,便是没缺,也造个缺来把人弄进去。
可不是只能来寻你了么?侯玉凤皱眉道:姓潘又是什么典故?侯玉叶道:姐姐不知道?我们石竹的游击,可不就姓潘么?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是他兄弟在采购,捞了好一笔钱,闯出祸来,就给送走了。
现又把爹妈弄进了厂子里,赚的盆满钵满。
说毕,一脸羡慕的道,我们家怎么就没出个当官的亲戚!侯玉凤一脸震惊的道:果真?侯玉叶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当官的人家拉扯亲戚有什么稀奇的。
侯玉凤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可有凭证?侯玉叶奇道:要甚凭证?我们石竹哪个不知?侯玉凤心中一动,忙问道:你说安排在厂子里,是服装厂?王厂长管的那个做衣裳的?我们石竹还能有几个厂。
侯玉叶低声哀求道,姐姐若能把我送进去,自是最好。
实在不行,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好歹赏我个活做。
不提月钱,省下我一个人的嚼用也是好的。
此言说的心酸,然想起虎贲军的规矩,侯玉凤更心酸了,苦笑道:如今人人都知道在虎贲军里头做活好,我不是战兵,安排不了人。
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只是我们管的严,姐姐实在无能为力。
侯玉叶早听说族姐争出脸面来,笃定了能有份工的,被一口回绝,惊愕的张着嘴,好半晌才道:你不是也当官么?侯玉凤叹道:你识字么?侯玉叶摇头。
侯玉凤伸手拂过族妹的鬓角,轻声道:村里就剩我们几个了,能帮的我岂有拒绝的理?侯玉叶听得此话,眼眶里登时蓄满了泪,哽咽的道:我就当个丫头也不成么?侯玉凤轻轻摇头:潘家那般行事,是犯军规的。
按虎贲军的规矩,除去常规招工,只有老婆才能加塞进后勤。
父母兄弟只能同你们夫妻一样做些杂活。
姐姐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便是去求,人家也不搭理。
潘游击乃将军的弟子,与我们不同的。
侯玉叶愕然:父母姐妹都不可以么?嗯。
侯玉凤道,都不行。
侯玉叶眼泪唰的掉落,抓住侯玉凤的手,无助的道:那我怎么办?姐姐,求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