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坚从方知事变成了方参谋,对孔彰简直感激不尽。
按照虎贲军的制度, 他的参谋职级与知事相同, 然参谋可谓天子近臣了。
能年纪轻轻就为两榜进士之人, 多少有些绝活。
方坚的绝活之一, 乃是记忆力绝佳。
方墨便是随他, 且比他更胜一筹,几乎能够过目不忘。
方坚不如儿子之天赋,出京前认真研究过的苍梧地形却还铭记于心。
连夜把零陵州与苍州的情形写成手札, 奉与管平波,并建议道:零陵郡古来为流放之地, 山地险峻、耕地稀缺, 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
依我之见,占几个县城, 打出一条去往苍州的通道就罢了。
若要治理它, 着实费力不讨好,还不如腾出空来, 直往岭东而去, 只怕更划算。
管平波摇头笑道:大山之中多宝贝,我们既奔着天下去, 何以挑肥拣瘦?何况岭东与苍州之间, 有南岭天险阻隔,极容易失去控制。
而打地盘最要紧的, 是人与土地。
耕地少,我们就架水车。
种不了稻谷, 就种玉米高粱红薯。
再则,你入了参谋部,我就不瞒你了。
苍州相对平坦,朝廷驻军名存实亡,仅剩流寇土匪。
我们的鸳鸯阵天生克土匪,打起来定是极为顺利,起不到练兵的效果。
给点难度方才练的出坚韧之品性,应对的了未来的敌人。
全方坚眼神一凝:姜戎么?管平波点头:据窦家传来的消息,姜戎一直不停的叩边。
窦家打浔阳是假,看上江南是真。
江南赋税重地,打下来可以划江而治。
老爷子瞅准的时机,正是姜戎来犯,朝廷无暇他顾。
自古以来,从西往东打,赢过无数回。
然从南往北打,未尝胜过。
换你是朝廷,你怎么选?方坚心中了然,为保皇位,朝廷选择全力抵御姜戎是必然。
朝堂局势,暂与虎贲军关系不大,管平波随口说了两句,又转回了正事。
零陵州在此时的确没太大的价值,但去岁石茂勋的惨败犹如一记警钟,震的她脊背发凉。
从去岁起,她就寻摸着往哪里打。
东西线渐次开战,才能最大限度的练兵。
看来谨慎踏实固然是优点,太过了却又成缺点。
这中庸之道啊,可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而两线开战,后勤的压力可想而知。
后勤不属于参谋,乃与参谋平级的部门。
然一旦打仗,战时的后勤调度,便由参谋对接。
方坚此前便是管后勤的,说起来头头是道,听的管平波甚为满意。
二月二十四日,由孔彰率领的北矿营一二司;韦高义率领的飞水营一二三司,一齐取道梁州,往零陵州进发。
三月十九日,抵达零陵州的虎贲军首战告捷。
管平波即刻发出指令,命潘志文筹备军粮,不日率领石竹营沿水路攻打鹤州。
于军人而言,打仗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方式。
潘志文早在石竹呆的窝火,接到命令时,不由的身心俱爽。
拉着杨欣眉开眼笑的道:我算等到了这一日!杨欣扯出一个笑,心里却是尤其的火大。
她是后勤处长,定要留在石竹,以保障潘志文的物资调度顺利。
而元宵为稽查处长,她与石竹营知事,可都是要跟着上战场的!元宵对潘志文的心思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至此时她方才想起,呆在石竹太久,习惯了本地风俗,竟是忘了正儿八经的与潘志文定亲。
日常她不惧元宵,可战场的生死与共,岂是平日细水长流可比?谭元洲之所以在虎贲军内如此大的权力,正是因为他从到石竹起,就一直与管平波并肩作战。
想到此处,杨欣险些气红了眼。
潘志文不知她的心思,还当她担忧自己。
柔声安慰道:你放心,鹤州没有正规军,皆是土匪流寇。
都是打顺手的,反倒是之后的土改更艰难些。
我们在外打仗,你在家里要警醒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杨欣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石竹防御怎么办?万一叫人抄了后路……那不至于。
我先打罗蒙,土改了再北上,土匪一时闹不起来。
潘志文笑着在杨欣脸颊上亲了一口,待我打下鹤州,我们便办婚礼,那时候才热闹呢!杨欣终于露出一丝笑,嗔道:胡说八道。
石竹营迅速动员起来,五月初一日,潘志文率领部众直扑西边的罗蒙而去。
罗蒙在鹤州最南端,夹在石竹与黔安郡之间,正经的三郡交界,自古羁縻,乃黔安土司的地盘。
石竹土改后,罗蒙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石竹人过起了好日子。
尤其是有了服装厂,涌来了大量买麻线的罗蒙商人。
他们把云寨的繁华一五一十的描述给家乡父老,只把罗蒙人羡慕的口水直流。
这是鹤州境内受石竹影响最大的地方,潘志文的旌旗一打,土司家的人就是眼前一黑。
罗蒙为土司控制的边境,鞭长莫及,休说虎贲军不好惹,便是好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负责管理罗蒙的土司族人连夜奔逃。
当地豪强地主也是哭天喊地的带着细软、拖家带口的往西边土司控制的黔安郡投奔。
战火瞬间从罗蒙波及到了隔壁的谭城。
潘志文高举着虎贲军大旗,在罗蒙轰轰烈烈的土改。
而同样与石竹搭界的谭城百姓,自发的就扛起了锄头,往地主家冲去。
谭城最大的地主早跑了,众人扫荡了一圈,并没抄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有人振臂一呼:我们往黄志明家里去!分他田地!分他银子!分他的女人!黄志明是个拥有百来亩田的中小地主,他同本地豪强算邻居,立时就倒了霉。
众人怪叫着起哄,汇成一股洪流,冲向毫无防备的黄志明家。
黄志明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离石竹那般近,早知道有今日。
年年收了余粮,就折成了银钱藏在地窖里。
哪里想到有人竟冲进他家来!领头的汉子高声大喊:把钱财米粮和女人都交出来!饶你不死!黄志明气的在院门口大骂:虎贲军只要田,甚时候要过我们的浮财了?领头的汉子到:唱戏的都说了,你们地主都是坏人,不打死你已算厚道,速速交出钱粮,不然休怪老子的镰刀锄头不饶人!黄志明怒斥道:你们不是虎贲军的人,我要找虎贲军的人说话!虎贲军还在罗蒙土改呢,关谭城屁事!领头的人分明就是知道虎贲军不要浮财,才想着捞上一笔。
黄志明见他们既无旗帜又无阵法,便知他们是趁火打劫的了。
趁众人一个不注意,砰的把门一关,落锁。
撒腿就往屋内边跑边喊:不是虎贲军,是土匪!土匪来了!跑,快跑,什么都不要了!外头撞门声犹如闷雷,黄志明一手牵着老娘,一手把小女儿甩进背篓,打开后门玩命的跑。
大门被撞开,涌进来的人对着屋子疯抢。
黄志明不曾预备,可谭城本就不富裕,便是地主,又有多少东西?前来打砸抢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十,几套铺盖幔帐哪里够分?眼瞅着捞不着的人跳脚就骂:坏地主跑了,追!有贪图东西的,继续在黄家翻锅碗瓢盆;有肖想黄志明几个女儿的,发足往外头追。
黄志明拖着老娘,如何跑的过身形矫健的汉子?纵然他跑的快,一家八口还是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不认识的莽汉扬起锄头就往黄志明身上砸,却被其长女黄大姐伸腿一绊,便被黄志明夺了锄头!唯有地方豪强,不消下地干活,他们这等中小地主,除了能吃饱饭,与佃农的日常并无二致。
手中有了锄头,二话不说就照着人头上砸!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黄志明拿着锄头,赤红着双眼,与来人对峙。
他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皆没成人,他若是抗不住,连老婆带孩子全完!就在此时,黄志明的老婆一口咬在一人胳膊上,那人吃痛,手中的柴刀应声落地。
黄大姐飞快的捡起柴刀,大叫着一顿乱砍。
黄志明大喝一声:朝老二家跑!黄婶子一个激灵,带着婆婆与剩下的四个孩子往小叔子家里去,留下丈夫长女断后。
来抢劫的人本就不是甚好人,居然乌央乌央的跑来追黄婶子。
黄志明双拳难敌四手,最初的气势过后,立刻被反攻。
黄大姐更是不如男人健壮,便是拿了柴刀,又怎是旁人的对手?待黄婶子喊了族人来,黄志明已是叫打的血人一般!黄婶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扑向丈夫,那起子人见黄氏族人赶到,一哄而散。
黄志明浑身浴血,指着贼人跑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对弟弟喊:追!追!救人要紧,黄氏族人不理会黄志明的叫唤,一叠声的叫拿药材来。
又七手八脚的把黄志明父女两个抬到他弟弟家,奋力救治。
父女两个也是命大,这一片皆聚族而居,彼此有个照应,族人赶的及时,再晚来半刻钟,哪里还有命在?那些个离族人略远些,或是平日里关系不大好的,便没有黄志明这般好运了。
其间或是被暴民直接打死,或是组织反击得当,反诛杀暴民。
此地本就民风彪悍,原本脆弱的平衡在虎贲军分田的压力下,彻底的土崩瓦解。
整个谭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潘志文花了一个半月安顿好了罗蒙,往北进攻时,谭城已是尸横遍野,宛如人间地狱。
他愕然的看着被鲜血染成暗红的土地,几欲作呕。
第一次对管平波的理念产生了质疑。
打土豪分田地,真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