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带着一众将领登上炮台,查看佛郎机的结构。
朝廷当下能大规模本土化生产的东西, 比管平波想象的还容易。
只看了两眼, 便知结构。
手掌在炮管尾部轻轻拍了两下, 佛郎机属于换膛炮, 他的弹药从后装填。
好处是可提高射速, 坏处自然是封闭性差。
在膛压决定初速和射程的前提下,唯一能解决的办法是改成封闭炮尾和螺旋式炮栓。
然而就陈朝的炮管水平,炸膛概率几乎百分百。
管平波瞪着炮管, 只觉得阵阵儿肝疼。
这便是工业为何不只是工厂的缘故了。
工业化是一整个系统。
譬如一门炮,难点为炮管制作。
倒模不论, 模型弄出来, 就要切割和钻孔。
后世好说,高强度的切割工具, 电力驱动钻孔。
计算机精密测算, 不到高精尖的技术,都使不上八级技工手调。
如今呢?管平波想着一个月才能锻打出一根的枪管, 求问钻一个炮孔到底要几多岁月?她八成还得先研发出一套复杂的水利驱动钻孔机才行。
因为她作为一方诸侯, 远远没有举国之力,大量机械的运用是必然。
沈氏兄妹自幼生长于军营, 比寻常人更懂火器。
管平波就问:你们可会使佛郎机?沈亮道:原先看人使过, 大致有些印象。
管平波点点头道:已是放假,不好耽误你们休息。
待初五开印, 我们再来试试这佛郎机。
我还有些想法,须整理一下, 再与你们分说。
换膛结构的佛郎机的先天优势在于,极容易改装成多膛和多管。
陈朝的土著早发明了三眼鸟铳,再配合一下咖啡磨枪的原理,射速能快几倍不止。
战场上的射速决定了炮火的密集度,而密集度又与杀伤力成正比。
科学就是生产力啊!谭元洲问:你就看明白了?管平波笑道:并没什么难的,枪炮原理皆是一般。
懂枪便懂炮。
王小狼挠头道:将军,我有一事不明。
说。
王小狼道:上月,我们在营里练枪。
练着练着我就想,与我们在石竹百户所用过的踏张弩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我们试了试,射的都差不多远。
踏张弩下雨还能用,这玩意一下雨就不行了。
为什么要用火器代替踏张弩?火器更贵不是?谭元洲一掌拍在王小狼的后脑勺上:你蠢不蠢,你是军户,从上月起到现在,踏张弩还没使利索!训练一个弩手要一年,而一个火绳枪手只要三个月。
我们几千人不显,几万人光省下来的粮食都够拖垮敌军了。
王小狼显然数学不大好,掰着指头数了半日,才啊的叫了一声,表示明白。
谭元洲:……管平波笑道:不单如此。
弩手只能打远程,火绳枪兵还可以近战。
谭元洲摇头笑道:火绳枪手至多能配一把匕首,在战场上可不大好使。
不过我听闻陈朝京城五军都督府配了一种叫噜嘧铳的火绳枪。
其尾部有约两寸的刀片。
至近前,调转枪头可当梨花枪使。
只不如梨花枪便利,创口太浅,唯有划才可造成一定伤害。
我们可以试着买上一些研究。
不用了。
噜嘧铳我知道。
管平波前世看过纪录片,略有些印象。
遂解释道,噜嘧铳虽尾部有嵌入刀片,却如你说,攻击力不大。
而它的发射速度过快,容易穿过敌人的身体。
管平波略微比划了一下道,比如说普通的火绳枪,打中你了,因速度慢,造成的创口会比较大,且会卡在身体里。
我们的敌军,大抵是不可能有外科手术能力的。
因此,即便打不中要害,他也必死无疑。
战场上削弱敌方的有生力量,是第一目的。
而噜嘧铳则不同,射速快,创口小,子弹穿过身体飞出。
运气不坏的兵当时躺倒,养一个月又活蹦乱跳的杀回来了。
故无甚大用。
几个把总都不由发出遗憾的叹息。
作为火器营的把总,日常便是绕着火器打转。
管平波囿于信息闭塞,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确定陈朝的火器发展到什么程度。
降服孔彰后,才从他嘴里大致知道了火器水平。
而沈亮兄妹因之前是朝廷的人,还是步兵,对于朝中装备,反而比骑兵的孔彰了解更多。
此时的火器使用很是不便,烦躁了难免彼此交流听见的传说,顺便畅想一下改良的武器。
噜嘧铳是近些年来的新品,他们久闻大名,却不曾见过。
自然脑补万分。
管平波浇了众人一头凉水,又笑道:噜嘧铳是个过度产品。
北矿营武备司火绳枪研发处正在试验燧发枪。
一则燧发枪用簧片打火,不消得你点火那般麻烦;二则便是可以上刺刀。
管平波顺手从旁边的战兵手里拿过一把火绳枪,指了指枪头的位置,道,大概在这里,做个卡口一般的东西。
待到近战,拿出匕首一般的刺刀装上。
便与梨花枪相差仿佛了。
说着对谭元洲道,燧发枪不定什么时候能做出来,你先预备梨花枪的训练。
省的到时候我刺刀弄出来了,火绳枪兵却不会用长柄武器,徒增笑谈。
顿了顿又道,再强调一次。
第一,阵列是军队的根基,以两刻钟为底线,进行阵列操练;第二,记住,你们的鞭子必须永远比敌军的刀枪更恐怖。
明白?听得此话,谭元洲、王小狼并四个把总,齐声大喊:是!管平波笑了笑:今日休息,不消如此严肃。
沈亮忍不住用余光细细打量管平波。
方才她强调的两点,正是最要紧的练兵法门。
虎贲军内的阵列,与朝廷军的很不一样,但有迹可循,想是她在朝廷军建制上进行了改良。
传说中的鸳鸯阵不曾亲见,然听王小狼讲述过盐井守卫战,以三十对二百,其间还有女兵,着实强悍。
且世间女子多半柔媚心软,之前谭元洲在梅州营大开杀戒,沈亮还为之担忧,生怕他遭受埋怨。
此刻听到管平波的话,心立刻落回肚子里。
此前朝廷的都指挥使是个纨绔,甚都不懂。
窦元福攻来时,惊的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这等战时素质,平日可想而知。
反之,管平波张嘴便是行话,听着就叫人安心。
只不过行军两刻钟保持阵列不散为底线,有些令人为难。
沈亮在想事,不自觉的多看了管平波两眼,便被发现。
管平波问:你看着我作甚?沈亮脸一红,方才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
管平波挑眉:两刻钟都做不到,也配叫军人?军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主将开了口,便是死也要执行。
沈亮叫噎的个无言以对。
管平波没再搭理沈亮,朝廷军那一打就散的军纪,阵列二字竟不用提了。
后世随便哪个大学操上两星期都能比他们强出一大截。
纵然他们生于工业社会,组织纪律性非农业社会的人可比。
然组织纪律是军队的灵魂。
昔年英国龙虾兵,就是靠着组织性绝佳的线阵横扫世界。
故再艰难、再大的代价,管平波也绝无可能在此点上有半分妥协。
因为只有培养出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的钢铁雄师,她才有可能在男权统治几千年的情况下,登上女皇的宝座。
然,男权社会亦不是没有好处。
从古至今,唯有陈硕贞农民起义称帝,却是被剿灭,成了个不被正史承认的半吊子女皇。
是以窦向东大抵认为她管平波想做皇后。
只不过辅佐哪位夫君,就不好说了。
但话又说回来,只要是皇后,便有谈判的空间。
哪怕她现在嫁了赵俊峰,将来改嫁回窦家亦不是不可。
乱世当中,正经的皇后宗妇,被抢来抢去的都不少,更别说她这等土匪婆了。
走回办公室,王小狼等人见没什么事,便先行告退。
谭元洲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问道:你在想什么?管平波回过神来,笑道:晃眼间,我们认识有六年多了。
谭元洲怔了怔,不由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建平三十三年,春三月,我们为了跟你别苗头,嘻嘻哈哈的成立了老虎营。
管平波有些怀念的道,而后被袭击,你护着我逃离。
现想来,若当时没有你,我们只怕已不在人世。
谭元洲笑道:若没有你的足智多谋,落单的我只怕也命丧黄泉了。
管平波噗嗤笑了:我不是在怀旧。
而是想,从我们占领盐井,到打土豪,抢地盘,已是五载光阴。
我就似蹒跚学步的幼童,一点点的摸索着向前。
略停了停,管平波又道,年前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作不作的准。
什么?翻年过去,窦家准备东进。
谭元洲道:这一天早晚要来。
嗯。
管平波道,因此,我才想趁着他顾不上我们,把苍州鹤州都打下。
谭元洲惊讶了一下:你竟不止想打苍州?管平波扬起一个笑,道:何止那二州,苍梧郡剩下的土地,我全要了!谭元洲奇道:你何以一改往日之谨慎?窦家向浔阳伸出了触角,昭示着——管平波看了看被厚重窗户纸遮挡住的天空,一字一句的道:军阀混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