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洲轻笑:鹤州还是苍州?管平波起身坐到谭元洲身边,用力的拍着他的肩道:好默契!去你的!谭元洲笑骂, 苍梧都被你跟老爷子吃的差不多了, 用你的话说, 叫做脚趾头都能想到了好么!管平波笑问:你觉得打哪里好?谭元洲道:苍州吧。
鹤州边上是黔安, 暂没什么价值。
苍州以南却是岭东, 自古商贸繁盛,如今还有海运。
从来是朝廷岁入的大头。
我们先打下个前哨也是好的。
管平波点头道:我正如此想。
你不知道,岭东有一处半岛, 与琼崖郡隔海相望,可产一物名唤椰子。
管平波比划着道, 这么大个, 外壳坚硬,却有一处薄弱, 拿刀子一挑, 插根吸管进去便可吃里头甘甜的汁液。
这不算什么,它有两层壳, 头一层坚硬, 可以用来做扣子,厚薄刚好, 比木头的耐磨损, 又比竹子的好加工。
此外还能做容器、烧制成炭。
这些也罢了,都是小巧。
要紧的是第二层, 名唤椰蓉,可以榨油。
旁的不论, 可食用油脂却是极要紧的战略物资。
谭元洲问:多不多?不多也战略不了什么。
管平波笑道:那得去琼崖郡寻去。
谭元洲亦笑道:得先跟土人打一场。
打什么呀!管平波道,原先中原人过去,颐指气使,非要教化人家,人家自然反感。
尤其是还弄一套什么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说白了是社会生活中约定俗成的、保障族群长远发展的玩意。
中原有中原的礼义廉耻,土人有土人的礼义廉耻,人家干什么听你的?就如我们在石竹,哪有什么教化官员?唱唱歌追追妹子,官话就溜的飞起。
琼崖也是一样,纵然民风不同。
我们先不与他们说谁为主,且说服几个首领,只管在那处设厂收椰子做生意。
有了钱财利益,他们自然而然的跟着你跑。
说实话,我们坐了天下,那处偏远至此,是很难管到的。
几代人的事,我们这一代人能把生意开张就不错了。
谭元洲摇头道:想不了那么远。
我们首先得把自己的地盘砸下来。
说来我想知道,你为何不欲与窦家起冲突?窦家虽不至于随意挑衅,然潭州归属不明,是很难发展起来的。
一地富庶,不单是城中建设的事。
辖区农田无人耕种,米价就会疯涨。
再怎么开拓商路,没吃的就是没吃的。
管平波道:你说的有理。
我改日写封信告诉老爷子在潭州遇到的情况。
而后你这边主持清理荒田,引流民重新落户耕种。
城内的叫花子不少,闲在那里我们没好处,他们更要饿死。
几个大地主暂不去动他,省的更叫老爷子起疑。
谭元洲皱眉道:动了老爷子只怕也是装死。
老谭呐!嗯?管平波笑嘻嘻的道:窦家庞然大物,吞下去费力的紧,故我们得有些耐心。
谭元洲问:怎么说?老健春寒秋后热,老爷子越发精神不济了。
他还能活几年呢?他等不起,我们等得起。
何必在他活着的时候做绝?他活不过我们,但可以在临死之前埋地雷。
把张和泰等人放出去自立门户,不就能给我们添许多麻烦了么?管平波笑道,你们啊,就没有一个人能陪着我玩玩阴谋的,真是……叫我怎么说?谭元洲道:搅混了水窦家也落不着好。
管平波道:被我摘了果子,窦家照例落不着好。
还不如放出张和泰等人,没准有点香火情,能护窦家传承。
权势不要了,小富安康总能够的。
山头多就容易彼此牵制,一家独大窦家才会断子绝孙。
可站在我的立场上,张和泰等人团在窦家,他心态不会膨胀。
到时候我接手,他不过是从老主人到小主人手中。
他若先被放出去,尝到了当家做主的滋味,还肯听话么?譬如你我,这不就把窦家扒拉来扒拉去的算计嘛!听管平波一说,谭元洲顿时了然:怪道老爷子不停的攒土地。
他竟是做了两手准备。
进夺天下,退做地主!未算胜,先算败,你们爷俩异曲同工呐!i管平波摇头笑道:所以我们怎么蹦躂都没关系,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大地主的利益。
你可知道,我们的土改,动的是帝国的根基。
一铲子下去,三纲五常都只剩半口气了。
譬如儿子的土地是我们分的,可不是父亲手里继承的。
如此儿子何须在对父亲言听计从?又有,女子的口粮,是她自家地里长的,男人想吃饱吃好,倒要依仗她的田土,夫纲如何能振?我们私底下说的话,果真摊在世人面前,只怕天下人都要诛杀我。
故潭州境内,先占无主荒田。
给老爷子一个障眼法。
自古以来开荒括隐都是朝廷该干的,我一个山寨太子妃,干了怎地?至于梁梅二州,本就没什么大地主,我又缺粮。
极端时候还屠城呢,我在小地方下手狠一点,想来他能理解。
谭元洲忙道:等下,你方才说的三纲五常。
莫不是分了田后,连孝都不讲了么?管平波道:自然要讲。
田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而人都是要老的。
不讲孝道,年轻时爽快了,老了谁来照应?管平波忍不住吐槽道,所以哪来什么主义?都是生意!何况,你当民间有过孝道么?出土文物里,老人塔老人屋可都是随处可见呐!管平波接着道,多少百姓到老了,便自去了山里寻死,为的是不拖累儿孙。
谭元洲道:我知道。
养不活,没法子。
只三纲五常天经地义,真能因土改而土崩瓦解么?管平波笑道:不然呢?虎贲军有敢打老婆的么?老婆都有工作,都赚钱养家。
你打她,她申请离婚,有的是人抢着要。
谁掌握着生产资料,谁就能当家做主。
也就是跟你说的话,天下土改后,谁知道催生出什么怪物来。
早晚有一日皇帝老儿做不成九五至尊,得乖乖当老百姓去。
只我们怕是见不到那一日了。
谭元洲笑道:你个奔着皇帝去的人,我怎么听着你盼着没皇帝似得。
管平波道:若我说我当皇帝,就是为了废了帝制,你信不信?啊!?管平波咯咯直笑:放心,我们是真看不到那一日的。
土改不是帝制的末路,但工业化一定是。
工业革命以后,全球的皇帝要么死了要么傀儡了。
因为有皇帝就会有贵族官僚,而工业化后,便一定会诞生资本。
肆意妄为的皇权,与嚣张跋扈的资本之间,必有一战。
从后世的结果来看,显然资本干赢了。
而华夏的情形,则是帝制完美到了极致,禁锢着整片土地。
三纲五常过于深入人心,若不把帝制碾压成齑粉,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很快帝制便会卷土重来,再一次严重制约资本工业的发展。
如此针尖对麦芒的矛盾,连君主立宪都无法容忍,必须叫帝制死的透透的,才肯干休。
从长远来看,管平波是支持废除帝制的。
国外某些国家,君主立宪他还是君主,还有特权。
世间事,有光便有影,特权无处不在。
但至少别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明晃晃的打天赋人权的脸。
管平波并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是怎样的三不像的怪物。
然而至少有一点,她得避开明清的老路。
先把皇权推回汉唐,重新拾起尚武精神。
哪怕依旧会覆灭,亦是历史上最为华彩的篇章!谭元洲囿于时代,听不懂管平波的话。
遂道:你总归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的。
只要这条不变,我便一直陪你到底。
管平波眨眨眼:这么有觉悟?我也曾是百姓。
谭元洲笑了笑,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把孤儿都撵去上学时,是什么心情?嗯?谭元洲道:你竟把无父无母的乐安养的那么骄纵。
谭元洲忍不住笑出声来,骄纵啊!我小时候根本想都不敢想。
我们初次见面时,我的确不如你。
第一个被你踹翻,却是攻击你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对主人家动手。
哪知你毫不留情就上脚了。
我当时就想,你小时候定然极受宠爱,才那么嚣张!管平波听的哈哈直笑。
我从看你写的教案开始识字。
到见到乐安那群孩子的恣意后,渐渐的知道了何为政治抱负。
谭元洲轻声道,故,不止你有理想,我亦有理想。
我年轻的时候,老爷子要给我说亲,我数次拒绝。
你可知为何?管平波道:知道。
刀剑无情,你若死了,你的孩子又该如何挣扎?还不如不要,孑然一身,潇洒自在。
知我者平波也!管平波轻笑:你是个好父亲。
谭元洲岔开话道:如果天下间,没了父亲的孩子,亦可以生存,甚至可以上学识字习武,便是刀光剑影,我又有何惧?管平波道:我只怕没这个本事。
谭元洲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
不说那么长远,至少得有一个人,来结束这乱世,先让父母双全的孩子不再经颠沛流离之苦。
管平波郑重承诺:我会的。
谭元洲扯掉管平波的假发,大手在她短毛上用力揉了一把: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