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二姐看了姐姐一眼,淡淡的道:我养的活自己。
是你看我伴着糠吃饭看不过眼。
顿了顿, 又道, 不是我不识好歹, 但你若想给我吃了几回肉, 便要把我当牲口般卖了, 是再不能够的。
康大姐的脸霎时涨的通红,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我什么时候当你是牲口了?我又没收高价的彩礼!又没把你胡乱许人!不过是替你张罗婚事, 怎么是卖了?我盼着你好还不行么你就是个忘眼狼!我白操了许多心!康二姐冷笑道:本来就是白操心。
你!!你说你操心的什么时候是正道?康二姐道,老三老四从来不管学业。
你是睁眼瞎不要紧, 横竖在保育院, 旱涝保收。
我也能混进纺织厂,过的差不离。
小的呢?好地都叫人占了, 她们再不上进, 一辈子混吃等死吗?再说了,你是我亲姐, 给我二碗肉都嫌三嫌四, 我嫁了汉子,一味习武, 不好生伺候他, 他肯干了?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们家是这个条件,又不是袁家, 入了张司长的眼,如今算官家小姐。
躺着不动都没关系。
为了讨好她们的娘, 什么好人家没有?我们呢?康大姐急道:你也知道老三老四。
你不嫁个汉子好拉扯两个小的,将来他们更没法说亲!你现在不嫁,再过二年,年纪大了,只好与人做填房当后娘,你还顾的上哪一个?康二姐嗤笑:我又不是只有年纪值钱。
李司长脸上还有道疤呢,求她的人少了?人家是将军的弟子,你是吗?康二姐冷冷的道:将军还是窦家的小老婆呢,现在她不当家吗?康大姐被妹妹顶的一噎,腹中千言万语,就是说不出来。
只觉得妹妹说的全是歪理,心里更是恨上了学里,好的不教,成日间教女子打架好强。
女人家好强又有什么用?她们的娘不好强么?管将军那般厉害,不也要抱个儿子才站得稳么?早早结婚,趁着年轻,便是头一二胎是女儿都不打紧。
这要是结的晚了,若是不能一举得男,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偏生她最不会吵架,见妹妹不听,便哭起来:横竖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全不知道我一颗心。
在一旁做作业的康三姐:……你们学了文化,就看不起我了,都觉得我说的不对。
娘死的时候,你们还小,知道什么人情冷暖?康大姐哭道,营里的先生嘴上说一套,可她们哪个不嫁了?先幼儿园的苏先生,不是巴着孔将军,她也配插队来教书?后来又调去了镇抚部,眼看着就起来了。
你说学里的先生,男男女女的,哪个是不要成家的?李司长说不嫁,你也跟着学。
你可知将军给她攒了多少嫁妆?仗着那些嫁妆,她吃到下辈子都不愁,便是将来没孩子,夫家又拿她怎样?你有嫁妆么?康三姐听的险些三观都裂了,插嘴道:大姐,李司长……有没有嫁妆不是重点吧!?人家是司长唉!康大姐怒斥:你闭嘴!康二姐一脸生无可恋,听她姐姐唠叨了小半个时辰,深深觉得浪费生命。
索性挪到桌上,摇起缝纫机,开始做活。
虎贲军内的男人很多都有家眷,老婆是能随军入后勤的。
便是一时没有位置,总能轮到。
但家眷不止老婆,还有老爹老母婶婶嫂嫂兄弟姐妹。
不可能全都能进后勤。
可这些又是实在是他们的负担。
雪雁便把后勤事务做了调整。
衣裳鞋子等为了保障质量,都归后勤。
绑腿、绷带、打补丁等略有些不足也不打紧的,便都散了出去。
还有后勤的供销社与流动供销社,接回来的临时订单、非批量可产的订单,都交予了家属,以补贴家用。
康二姐接的便是做绑腿的活儿,按尺头算钱,做多少得多少。
因着虎贲军条件好,许多战兵在家乡讨到了老婆。
后勤解决配偶就业,谁不把老婆带来吃公粮?弄的后勤的正式工越来越难弄到手。
康家姐妹都是仗着入营早资历老,才能混一个。
难怪康大姐对于康二姐一声不吭辞了工那么大意见。
可康二姐意见更大。
她姐姐忘了,对不识字的人而言,想进后勤做正式工难如登天,几乎只有嫁战兵一条路可以走,嫁给后勤都未必顶用。
但她康二姐是识字的好吗?她出来容易,回去也容易啊!她可以去幼儿园教书,可以去小学教拳法,还可以去各处做通讯员、去管平波等人的办公室做抄录、去流动供销社记帐写清单。
千字文就是她的底气,她自然有勇气辞职去博一把前程。
再说了,她都入了李玉娇的眼了,做不了亲卫,做勤务兵不行么?这些大官手里放出来的人,就好似官家子弟,一出来便能踩人一大截。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姐就是听不进去。
等日后当了官,就是她男人靠着他当正式工,不是她靠着她男人当正式工。
打小就看爹的眼色,战战兢兢的活了十几年,她是真的再不想当个小丫头片子,叫人任打任骂了好么?康大姐一面收拾着家里,一面不停的碎碎念。
康三姐耳朵眼里堵了两团棉花,试图屏蔽姐姐的唠叨。
偏生她在做数学题,半点不能分神,被大姐烦的想掀桌。
数学题的鬼画符难的令人发指,而康二姐上的是脱盲班,语文还勉强,数学就洗洗睡吧,她够呛能看懂阿拉伯数字。
每每看着妹妹抓狂,都是一脸爱莫能助。
康二姐做活倒无所谓分心不分心。
做熟了闭着眼睛都成。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呆在服装厂的缘故。
便是做一辈子,也是个小工。
天色渐渐暗了,屋内点起了油灯。
康三姐收了作业,把最小的那只洗干净扔上床。
油灯下康大姐也做起了活,与康二姐两个就着微弱的油灯缝起了绷带。
她做完一条,扔去康二姐的篓子里,自己并不拿去换钱。
康二姐深深叹口气,指着康三姐道:不能写作业就背书。
一则你自家复习,二则叫我也跟着听听记上两句,有助于识字。
康三姐知道二姐没赶上好时候,她其实只比二姐小三岁,但当时划年龄一刀切,二姐就给划到了扫盲班。
当然,她们这一批学的也糙。
运气最好的当属老四,学的那玩意她们都看不懂。
以后正经学出来,轻易就能分去各个机要岗位。
一开始便与她们不同。
夹在中间,更能清晰的知道彼此的区别。
心里十分同情二姐,便把早就滚瓜烂熟的蒙学拿出来背,替姐姐加深印象。
中间偶或有几个字康二姐忘了怎么写,康三姐就在她手心里写一回。
效果比不得拿笔练习,总归是聊胜于无。
穷人家的孩子,有上学的机会就不错了,哪里有资格挑拣呢?康大姐与康二姐两个在油灯下,直做到眼睛发酸,方才停手。
康三姐早歪在一旁睡着了。
康二姐力气大,把妹妹抱到床上放好,自己挨着她,拉上被子睡死过去。
一夜无话。
临近年关,后勤为备年货,越发忙碌。
镇抚部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因今年改了政策,战兵可轮流放年假回去省亲,好些人出来好几年了,自是想念家乡父老。
镇抚部一面审核申请,一面与后勤部联络回乡团的船舶马车。
又有,锦衣还乡,少不得买些年货。
极容易刺激各地经济,连带虎贲军自家的供销社也是差点被哄抢一空。
见此情形,管平波暗叹不已。
战兵的收入便是不高,积攒一年也是可观。
家庭负担不重的,在衣食住行皆包的情况下,根本花销不完。
管平波很想借此搞养老金体系。
然养老金已涉及金融,她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敢下手。
如今打仗的人才勉强凑上了,后勤也差不多够使了,金融方面的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恨不能即刻打到江南,抓几个民营资本家回来成立银行系统,盘活整体经济。
奈何实力不足,只得又拿出来日方长安慰自己。
不过到了年下,管平波反而比往日清闲。
想起自己承诺过得闲了去看谭元洲,却是一事接着一事,腾不出空来。
谭元洲亦是忙碌非凡,潭州是大城,比不得飞水小地方好控制。
叫他回来过年他也不安生。
此刻批完文件的管平波突然灵光一闪,不如她带着甘临去潭州过年,岂不甚妙?随着势力的扩大,她早晚要把中军以及孔彰部搬去潭州,先去看看谭元洲的工作有无疏漏,同时看看他本人,端的是两全其美。
北矿营镇抚有陆观颐、后勤有雪雁、战兵有孔彰,过年还真不消的她操心多少。
反倒是潭州看起来更要紧些。
两地相去不远,便是有事,也能赶的回来。
自己铁桶般的老巢,可比潭州放心多了。
说干就干!管平波火速跟各处打了招呼。
陆观颐等人险些替谭元洲哭出声来,母老虎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老谭不容易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