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带着一众将领官员,站在高地上观察着地面上的军事演习。
由韦高义带领的飞水营, 正向沈飞龙带领的北矿营发起了进攻。
攻防之间, 两千多人打的杀声震天, 好不热闹。
然而管平波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两千多人的战场, 于孔彰而言并不难观察。
他目力绝佳, 看了一小会儿,便笑道:有人耍赖。
战事始终是陆观颐的短板,她看了一阵, 没大看懂,侧头问孔彰:怎么说?说出来就有些揭管平波的短了, 孔彰笑而不语。
管平波倒是爽快的道:你看东北角。
陆观颐顺着管平波的手指望过去。
管平波接着道:我琢磨了许久, 才想出练习刀里夹朱砂的法子,好评判胜负的。
却是有人钻空子, 分明挨了刀, 倒在地上了,还伸脚绊对手。
果真在战场上叫人横着来一下, 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还能绊人?顿了顿,又道, 你再看城墙处。
正经打仗, 有人爬城墙,上头的守军一刀就捅了, 便是手中没了刀,他还可以用推用砸的。
如今却是演习, 怕把人弄下去摔死,尽在那儿练刀法,距离战场的凶险,十万八千里远了都。
陆观颐愕然:那有没有效啊?管平波摇头苦笑:怕是难有。
便是有,也只在凝聚力上。
孔彰道:还是得真刀实枪的干。
没见过血的兵都不叫兵。
管平波问孔彰:你们小时候怎么练?孔彰道:姜戎各部族之间就没消停过。
孩子们十来岁便跟着上战场了。
陆观颐道:不怕伤着么?孔彰笑道:部族混战起来,谁还管孩子不孩子。
车轮一道线,比车轮高的便杀,比车轮矮的掳去做奴隶。
敌人来到跟前了,能上马的自然就要杀敌。
不然部族覆灭,便什么都没有了。
相比之下,中原虽诸多苦楚,还是比不得草原残暴。
立在管平波身边的白莲忍不住道:中原乡间争气水来,也是几个村械斗,乃至世代为仇的。
陆观颐道:苍梧不至于争水吧?白莲道:那些溪河之上游,多是水量不丰,人口又密。
天气好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了干旱,少不得争执。
若是关系寻常且没有干太狠的,几村族老尚能商量商量。
偏生有些结仇几辈子的,只消水不甚丰盛,就得打架。
年年不知死伤多少。
白莲暂未学会官话,说的是丽州本地方言,管平波等人勉强能听,孔彰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便在一旁吃力的猜着,不再插言。
陆观颐笑道:是了,营里好几次打架,都是原先村子里有仇,偏又在虎贲军中遇见,故一言不合便下死手,把玉娇烦的跟什么似的。
管平波道:打了几辈子,难免有血债。
都是宗亲,恨意更添一层。
如此说来,我们内部是得增强凝聚力。
演习对打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然将他们分了组,搞搞对抗,很有必要。
一则培养默契,二则有比赛他们日常训练更上心,能提高单兵作战能力。
便是这次演习的经验了。
孔彰点头道:阵法再厉害,总有乱的时候。
压倒性优势不提,遇着势均力敌的,很容易就陷入肉搏。
此时各人的技巧便十分要紧了。
便是最终战败,能消灭更多的有生力量也是好的。
说毕,又评价道,我们军中的战兵多是练某种武器。
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大家夥都明白。
可到了战场上,武器损耗丢失在所难免。
这时候捡着什么就得用什么。
故,我认为,除却各自擅长之外,须得再辅助练上旁的才是。
管平波道:细说说。
孔彰便道:战场上,武器一寸长一寸强。
然战场下,一寸长则一寸难。
最简单的例如指虎,无需专门练,套在手上,配合拳法即可。
匕首又要难点儿,苗刀更难,最难的便是长。
枪。
说着抽出佩刀,虚空划过,将军亦算精于苗刀了,我这一砍,还能入眼吧?管平波笑道:孔将军过谦了。
孔彰笑笑:可我这一刀,休说遇见冷锻甲,便是锁子甲鱼鳞甲,够呛能劈开,一不小心就得卷了刀去。
赶上有甲胄的兵,非得刺。
苗刀长度适中,因可以双手持握,亦可以刺,却始终不趁手,且还得上好的刀才经得起几下。
而长。
枪则不然,无需多好的枪,哪怕寻常些,只消磨尖了,在马的冲击下,便是铁浮屠在世,一枪都能对穿。
恐怕只有传说中更西边那整块板甲的重骑兵才挡的住了。
管平波学了不少时间的骑术了,不提还想不到,孔彰略略提起,便心中了然。
想了想道:不说骑兵对决,枪法好的步兵,一枪就能干掉骑兵的马了。
孔彰笑道:骑兵也有枪啊。
管平波无奈的道:所以还是得用阵法不是。
孔彰道:将军说的是。
常言道一力降十会,但那是单打独斗。
果真上了战场,一味用蛮力,不讲兵法,一不留神就吃亏了。
那一年西姜东进,夺取阿速卫的时候,就是用的铁蒺藜。
洒在营地外,引诱东姜来打。
东姜骑兵虽打了马掌,也把他们坑的直骂娘。
也就是那一战,西姜单于吞并了东姜,成为了姜戎一霸,奠定了次后他一统姜戎的根基。
说着又笑道,阵法不提,将军那地雷着实可以多造些。
当初我可是被你耍的想杀人的心都有。
管平波笑道:哪有那般容易。
单火、药杀伤力不够。
你是头一回遇见,难免慌神。
多几回定然不怕了。
我寻思着,能否夹上铁屑,一炸开,铁屑在地上乱飞,马腹毫无防备,战马又娇弱,那才是克敌的利器呢!白莲于火、药上很有些研究,又急于表现,忙道,这却不容易。
铁屑小了,就是爆的好看,扎不进皮肤。
铁屑大了,便不能混太多,不然火、药不够炸不开。
混的少了,打击范围又不够。
这一听就是行家的话,管平波就问:依你说该如何?白莲摇头道:我最初便是想做正经能杀人的梨花枪,闹来闹去也就是个唬人的家夥。
实想不到。
然原先我父亲在世时,做过一种守城的武器,我还记得。
打击骑兵倒是极好。
管平波道:说来听听。
白莲道:此物名叫一窝蜂。
还是陈朝开国时使过的。
那时太。
祖的军中兴起了火箭,却是准头远不如踏张弩,全靠足够密集。
偏生火箭慢不说,枪管总要放凉才能使,很不便利。
此时,就有个军师潜心研究,把六十支火箭拢做一起,用导火索串联,点一回便能发六十根。
两两一组,算得上骑兵的噩梦了。
只花费太大了些。
①管平波道:箭竿能回收么?能。
白莲花笑笑,不过打扫战场的只能是赢的一方了。
自然!管平波笑眯眯的道,你很是了解火器,不知令尊是做什么的?白莲道:说来话长,我爹原是丽州千户,最重火器。
小时候常带着兄弟们与我一同看诸如《武备志》、《太白阴经》等书。
朝廷后来多用鸟铳,一窝蜂便失传了,还是我爹复原的。
奈何我家运道不好,一兄二弟相继病故,我爹中年痛失三子,受不住,跟着去了。
人走茶凉,袭了我爹千户的那位族亲,与我们家血缘已是淡了,他那婆娘还忒不贤,白占了我家便宜,又觊觎我的嫁妆。
仗着嫂子的名分,硬把我嫁了个浑人。
后来浑人没了,他家族人又想发绝户财,硬说我八字太坏,克六亲,硬逼着我再嫁。
也是巧了,刚好遇着个算命的道士,指着我说;‘此女必有大富贵’。
说到此处,白莲笑道,原是道士的套话,谁信他来?我当时万念俱灰,想着与其叫他们陶腾了银钱,还不如了却红尘,跟着道士出家算了。
那道士倒也心善,收留了我,又教了我些拳脚。
次后又遇着几年灾荒,日子越发不好过,老道士一病死了。
我只好女扮男装四处讨生活。
还是过不下去,便谎称自己是神仙,拉了一拨人,往潭州贩些货品,做起了货郎。
说毕,看了管平波一眼,哀怨的道,叫将军的流动供销社一挤兑,不就灰飞烟灭了么?白莲一串话,简单明了的把自己的来历倒了个干净。
也是取信于管平波的意思。
陆观颐叹道:都是苦命人。
我们几人,凭谁的故事拿出来,都够写一折子戏了。
说着笑指管平波道,她同你一样,也是没了父亲,叫伯父卖去窦家的。
孔彰震惊道:卖、卖的?管平波道:怎么了?我被卖很稀奇?孔彰难以置信的瞪着管平波,完全无法理解管家的选择。
把她卖出去不就便宜了别人家里了么?随便做个缝纫机都能赚许多钱了吧?送给窦家做活,叔伯领她的工钱也行啊!管平波看不出孔彰的腹诽,奇道:姜戎莫不是没有叔伯卖侄女的?孔彰摇头:叔伯卖侄女的常见,财神爷送人的没见过。
管平波发出一阵爆笑,好半晌才拍着孔彰的胳膊道:财神爷没发威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泥塑木胎。
还有直接把金坨坨送出去的呢。
孔彰道:有么?管平波先退出了好几步,才吊儿郎当的道:美人儿,朝廷不是把你送给我了么?孔彰:……苍梧多瞎子!谭元洲你也瞎了才看上这货的吧!?攻防战演习还在继续,管平波不再说笑,认真的观察着战局。
一次演习的费用颇高,尽可能的榨出价值才能不亏。
哪怕对战的意义不大,也得分析出个子丑寅卯。
为什么没意义?怎么样才能有意义?乃是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之一。
几个人直在山上站到天黑,韦高义没能攻进北矿营,算是输了。
北矿营的战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管平波笑了笑,看向白莲:给你两个任务。
白莲一凛。
管平波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一个月内学会说官话。
第二,年前造出你方才说的一窝蜂。
能做到么?白莲干净利落的大声答应道:能!管平波满意的点头,有虎贲军的风范。
很好!作者有话要说: ①一窝蜂造价其实挺低廉的,白莲还没适应身份,对她而言一窝蜂就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