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在屋内淡淡的说了句:不见。
潘伟清就被挡在了门外,怎生都近不得跟前, 磨蹭着不肯走。
潘伟清不知道的是, 因元宵性子执拗, 又被架空, 她那稽查处长的名头不过叫着好听, 在众人刻意的隐瞒下,她还真不知道潘伟清拿回扣的事,否则潘伟清哪里还能到元宵跟前蹦跶, 早被她给上报处置了。
自古男人多功利,管平波统共只有三个女弟子, 李玉娇那等阎王基本除了韦高义, 没人敢找死。
杨欣么,只要不瞎的, 就知道人家已经和潘志文门当户对去了。
剩下个元宵, 虽不如李玉娇之威势、杨欣之灵巧,到底模样性子都不差, 谁娶了她就是一步登天。
管平波顶着个二太太的名头, 方坚和李恩会还上窜下跳呢,何况待字闺中的元宵。
元宵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回送糕送花送衣裳首饰的, 就算潘志文来了, 她不想见都可以不见,何况潘志文的弟弟。
她凝神静气, 一字一句的抄写管平波写的《练兵概要》。
虽有许多看不明白,如今后勤也弄出了雕版刊印成册, 低级军官需要考试的上半卷还标注了拼音,但元宵就是想自己抄上一份,当做练字也是好的。
一页写完,元宵不自觉的往前翻,看往日的战果,成就感油然升起。
尤其是第一页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而如今的字工工整整可供人传阅,得意就有些挂在脸上了。
好在她独自在屋内,旁人看不到表情,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小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待新写的晾干后,与之前写好的放在一起,不由撑着下巴想:师父,若你看到我抄的书,会高兴么?会夸奖我么?亲卫贺阳云进来打断了元宵心中美好的脑补,元宵有些无奈的看着贺阳云道:什么事?贺阳云低声道:处长,潘伟清还在外头等着。
元宵道: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贺阳云道:到底是游击的弟弟……元宵盯着贺阳云看了半天,把他盯的发毛之后才慢条斯理的道:你要嫌弃跟着我没出息,我便替你申请调入战兵营。
贺阳云一个激灵,忙陪笑道:并不敢作此想,处长多虑了。
不敢,而不是不愿么?元宵勾起一个笑,我从不拦着人上进。
不用遮遮掩掩的,你去了战兵营,我们依旧是袍泽。
强扭的瓜不甜,我在营中最亲近的便是亲卫,不乐意干的人,你自家愿勉强,我还使着不安心。
元宵是单纯了点,不代表她半分不通人情。
跟着她难有立功,便爬的慢。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人之常情。
眼前这位却是有些精明在表面了。
贺阳云脸色一僵,不知怎么接话。
元宵就是座菩萨,平日里不声不响,没人太把她当回事。
然你真拿她当成泥塑木胎,就是作死。
再怎么着,人家出身够好。
欺辱了她,便是她自己察觉不了,潘志文可不是死人,由着人作践他同门。
二人只是偶或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别扭,潘志文还当真能跟她计较不成?潘志文嫌元宵不懂事,暗戳戳的架空了她,却不护她周全,叫管平波知道了,绝对要叫摁死。
好生护住了她,倒好说她实无能耐,彼此守望相助了。
不独潘志文,就是日日跟元宵挤兑两句的杨欣,倘或听见谁不敬元宵,倒罚的比不敬她自己都狠。
故营中大事,元宵或许不知道不理论,小事要是任性起来,比谁都难缠。
幸而她从来只别扭自己与潘志文,在多数人眼里,还真就跟个菩萨一般,不犯纪律叫她逮着,好说话的很。
这也是潘伟清看上元宵之故。
除却地位之外,元宵那性子做老婆着实不坏。
潘伟清自觉是潘志文的弟弟,比寻常战兵更配的上元宵,一面排挤旁的追元宵的人,一面隔三差五的来跟前晃。
贺阳云肯为他说话,当然是砸了好处的。
虎贲军那月钱,着实让有些个体面的人难为情。
意志不坚定者,格外容易松动就是了。
幕后交易谁都不会傻的跟元宵说,贺阳云定了定神,连连表了好几车话的忠心。
元宵反复确认他真的想留下,便笑道:什么时候改主意了,什么时候说。
上阵杀敌,比留在我身边有用。
我不是说反话,是当真这般想。
贺阳云有些愕然。
元宵暗自叹口气,她抄写一摞纸的书,其实就是想回到管平波身边。
她并没什么权力欲,也渐渐察觉到她的心眼太少,玩不过旁人。
她知道潘志文有许多事瞒着她,也相信潘志文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虎贲军一直在扩大,她落到别人手里,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聪明与愚蠢之间,还是有元宵这等具备一定判断力的寻常人。
回到管平波身边,不拘做点什么琐事,哪怕去看孩子,她都是安全的。
潘志文显然不能护她一辈子,但管平波能。
晚饭时分,元宵出门吃饭。
潘伟清跟了上来,没话找话的道:元处长,去吃饭啊?元宵深吸一口气,扯出了个笑脸,无甚诚意的跟他胡乱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潘伟清能寻些什么话?他百家姓都够呛能背利索,大字不识一箩筐。
这也是时下常态,会写自己名字的都算脱盲。
偏生管平波对文化有着几近变态的要求,闹的元宵这等算不上特别聪明的孩子,水平也远远甩出广大人民群众一大截。
更与潘伟清没有共同语言了。
想甩开潘伟清不难,元宵抬脚进了军官专用的食堂,潘伟清便叫拦在了门口。
心里生出了些许不痛快,觉得元宵拿大看不起人。
元宵却是懒得理会潘伟清想什么。
她原先对潘志文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待他与杨欣的关系越发明朗后,便丢在一旁了。
休说没有喜欢的要死要活,便是果真爱若性命,也不至于移情到他弟弟身上。
虎贲军内,功绩是第一位的,满目的军官不说随她挑选,摘走个拔尖的极为容易。
潘伟清都没资格令她生起波澜。
潘伟清没走通元宵的路子,被王仲元不声不响调走。
于此同时,王仲元又花钱收买了窦家验收之人,顺便把以次充好的商户拉入了黑名单,以示潘伟清乃无辜受蒙蔽,而非勾结串联。
那几个商户本身盘子就不大,被虎贲军排除在外,敢怒不敢言。
如此,石竹后勤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飞水北矿营。
石茂勋战败,除了暴露出兵法学的不好外,军纪也到了形同虚设的严峻地步!管平波没想到她的虎贲军堕落起来,竟是如此之快。
算是体会到了当年清军入关后,看着八旗兵瞬间比昔日明军还要废的心情。
她可没有绿营做补充,长此以往,还打个蛋的天下。
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三国时期,蜀地已经是饿殍遍野,刘备与诸葛亮却不停的出征。
穷兵黩武的背后,很有可能是不得不如此。
管平波现就很想出去打一仗,不管打谁都好!省的好端端的农民子弟叫养成了少爷兵。
然而打开舆图,又给浇了个透心凉。
苍梧乱到如今,早已没有了大股的势力。
些许山匪难起到练兵的效果。
尤其是虎贲军已有威名,土匪也是要算投入产出比的。
与其跟他们打,还不如投降划算。
不单起不到练兵的效果,反而更容易激发傲慢。
浔阳郡倒有些成气候的,又在北边。
想去打他们,便得绕过窦家的地盘,极容易与窦家撕破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窦家正是肥壮之时。
练兵也不能用亏本的法子啊!幸而管平波没把前世忘个干净,首先便启用了当年的部队使用的红蓝对决。
北矿营与飞水营轮番攻防营地,胜者赏、败者罚。
此时的技术条件,自然不能如同后世一般高度仿真。
少不得先设计出一套方案来。
如此,管平波便把白莲扔到了脑后头。
而接连去了牢房科普的方墨于两个月后向陆观颐汇报,莲花教的人已决定洗心革面,再不信白莲那妖孽的胡言乱语了。
管平波听说此事,方才又去见了白莲。
白莲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粗劣的窗户纸,一动不动的发呆。
她眼睛有些湿润,却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管平波随意坐了,问道:你都知道了?白莲勾起一抹笑,随意的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道:愚夫愚妇么,反咬一口,无甚稀奇。
管平波道:没有你,他们早不知死哪个角落里了,你果真没有半分不甘心?白莲轻笑:我难道还能把自家骗了过去?不过各取所需,又讲什么忠贞道义?管平波摇头笑道:不是不能有忠贞道义,是你骗了他们。
那又如何?不如何。
管平波淡笑,只如此手段,他们当日怎生为你癫狂,揭穿后便怎生憎恨了。
人心么,从不怪自家不谨慎,只会怨你误了他。
脑残粉疯狂归疯狂,人设偏离后,黑起来也毫不手软。
古今皆然呐!白莲看着管平波:你有点意思。
管平波轻笑:你的信众也不全然是没良心的,你想留下他们么?白莲无所谓的道:随他们吧。
横竖你养的起,不缺这几口饭。
管平波道:痛骂你的人我不要了。
白莲笑道:你可真够看重忠义的。
管平波嗤笑:什么忠义?我看中的是脑子。
还在囚笼里呢,就忙不迭的撇清。
如此目光短浅,且翻脸无情的人,我要来浪费粮食么?上位者都一个鸟样,包括管平波在内,自己可以翻脸如同翻书,底下人却不能。
带一群两面三刀的东西,她睡觉都不安稳。
再能打都不考虑。
白莲道:那你还想要我么?管平波问:你说呢?白莲扬起一个笑脸,而后起身,匍匐:小女白莲,无依无靠,无所去处,恳请将军收留。
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无可回报,唯以终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