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越发浓郁,白莲身体的应激反应便越重。
她软软的趴在地上, 咳到呕吐。
而她身边的几人, 早已没了意识。
丧父之后, 她倔强而坚韧的走到今日, 怎愿去死?怎甘连敌人都未见一面, 便命丧黄泉?手指死死的扣进泥土,不想死三个字,冲入四肢百骸, 支撑着她的清明。
身体不适引的冷汗层层,呕吐让她丧失了过多的水分。
难以形容的难受与无止尽的黑暗, 让她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个绝望的夜。
梅州营统共只有一千多人, 营地并没有多大。
谭元洲命人守住两个营门,来了个翁中捉鳖。
早听到动静的罗良功来到了船上, 崇敬的看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谭元洲。
那日梨花枪上的毒烟, 就让虎贲军阵型大乱,今日三弓床弩连发射入的毒烟, 够他们全军覆没了。
罗良功心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
恨不能当即冲入营中, 再狠补上几刀,方泄心中之恨。
谭元洲巍然不动, 他把火绳枪手皆撤下, 换上了弓弩手,一样站了三排, 但有人冲出来,即刻射杀。
直到天明, 也无一人进入视野。
烟雾被晨风吹散,谭元洲方领人下船,往营内走去。
营中白莲教众皆倒在地上,被呛到吐的人满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味道。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身体好些的人慢慢开始动弹,还未挣扎起,就被一根绳索绑了个严严实实。
谭元洲带来的人捋着营地一个个的查验,死了的不管,活着的尽数绑了,待审问后再做打算。
路过某处时,突然寒光一闪,谭元洲侧身飞起一脚,把偷袭之人踹出了足有一丈之远。
两个战兵跟着扑上前,麻绳飞快绕过脖颈,再缠上双臂,打了个死结。
做完后,方才发现竟是个女子。
谭元洲轻笑一声,不住点头:我们苍梧女子,总能出人意料呐!白莲被谭元洲一脚踢的险些没提上气来,幸而她身形灵巧,一挡一躲之间,卸了大多的力道,否则她此刻只怕就要彻底做神仙去了。
疼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已被俘虏,生死不由自身,索性全身卸力,任凭来人处置。
哪家军中都少不了牢房。
贼人关押、犯错的战兵处罚,皆在于此。
活着的莲花教众被推入牢房,叫冷水浇过,醒了的人拎去审讯室审讯。
白莲被单独扔在了间空屋里,脖颈上的绳索被解开,却又叫绳子吊在了房梁上,双脚堪堪能挨着地,难受的险些哭出来。
李乐安右手拿了根鞭子,一下一下的敲在左手掌心,吊儿郎当的问:说吧,你们什么来历?本就忍不住的白莲,当即就落了泪,哽咽的道:我才叫你们的人踢伤了,你放我下来可好?白莲惯装仙子,哪怕浑身狼狈不堪,亦是哭的极惹人怜。
换成别的男人,只怕当即就要心软,偏生遇见李乐安个混不吝的,嗤笑一声道:少在小爷面前耍花招,今日踢你之人,是我们谭将军。
我这手鞭子乃他亲传,你想试试么?白莲试探着道:我说了,你可放我一条生路么?李乐安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梅州营因莲花教死伤惨重,若非军令不许杀俘,他早就弄死这女人了。
忍着挥鞭的冲动,李乐安冷冷道:爱说便说,不说拉倒。
我们抓了好几百人,还审不出个子丑寅卯不成?白莲道:我可以说,然我想见你们将军一面。
凭什么?白莲吸吸鼻子道:都是女子,我想见见她的模样,想问问她如何建的虎贲军。
若得此心愿,我立时死了也甘愿。
李乐安听其话中,满满都是对管平波的崇敬赞赏之意,心情略好了些许,却不曾动摇,依旧硬邦邦的道:你如今没有谈条件的本钱,先把你知道的说来,我耐心有限,别惹我动粗。
剑悬头顶,白莲哪里有得选?老老实实的把莲花教那夜如何夜袭说了个清楚明白。
把李乐安听的个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白莲是那什么教主的女人,不曾想她自己竟就是教主。
怪道想见管平波,这是母老虎遇母老虎啊!看在她一个女子如此厉害的份上,李乐安一挥匕首,吊在房梁上的绳索啪的断开,白莲应声落地。
得了消息的李乐安退出屋内,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位战兵看好人犯,往谭元洲处去。
信息汇总到一处,谭元洲便知那夜的情形与他猜测的差不多。
说来虽是新奇战术,虎贲军却也太轻敌。
谭元洲看了胡子拉碴神情憔悴的石茂勋一眼,心中的火苗蹭就上来了。
压下怒火,不欲当众教训,淡淡的道:你跟我来。
石茂勋浑浑噩噩的跟着谭元洲行到内室。
谭元洲捡了个凳子坐了,断喝一声:跪下!石茂勋双膝一软,鞭子就啪的拍在他肩上,忍着不敢出声,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惩罚。
谭元洲自打那年被管平波阴到了石竹,就一直不停的带兵。
原先不甚熟悉的鞭子,硬生生被逼的练成了高手。
力道恰好的落在石茂勋身上,足够疼,却不会伤筋骨。
面无表情的打完二十鞭,谭元洲沉声问:知道错在哪里了么?石茂勋低声道:指挥不力。
谭元洲腾的站起,绕道石茂勋身后,便是狠狠的一鞭!此下不同方才,谭元洲用足了力道,带起一片血肉,打的石茂勋忍不住痛呼出声。
谭元洲继续问:知道错在哪里了么?石茂勋不知如何作答,略一迟疑,鞭子又至。
啊!石茂勋惨叫一声,险些被打趴在地上。
咬牙支撑着身体,还未调整好姿势,鞭子再次携风而至!又是啪的一声,石茂勋被打的手肘撑地,整个后背好似火烧一般的疼。
谭元洲丢下鞭子,弯腰揪起石茂勋的头发,一字一句的道:你指挥不力,自有镇抚处置,何必我动私刑?你虽称将军为师,可日常谁带你们多?谭元洲打在后背上的三鞭下手极狠,石茂勋痛的全身轻颤,勉力道:谭大哥。
我谭元洲就带出你这么个遇事便没个主见的玩意?谭元洲一掌甩在石茂勋脸上,怒道,你方才蔫头巴脑的什么模样?就你这怂样,也配做虎贲军的游击!?罗良功一个文职都比你绷的住,你有脸提你是管老虎的弟子?辱没门风的东西,若非要押你回营,我今日就打残了你!省的给你师父丢人!说毕,谭元洲把石茂勋扔在地上,喝道:贺俊!门外的通讯员大声的喊:到!全营通报,与以石茂勋撤职处分!谭元洲回头看向石茂勋,你给我跪在此地,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起来!石茂勋早料到自己很可能被撤职,倒不曾惊讶,低低应了声:是。
谭元洲道: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石茂勋一个激灵,竭力大喊:是!谭元洲方才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亲卫急急跟上,有一人名唤江才捷的低声道:将军,撤了石游击,不用报管将军知道么?谭元洲顿住脚步,看着江才捷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止为副将,还是参谋长?江才捷一怔。
谭元洲险些叫一群熊孩子气个好歹,没好气的说:规章制度明明白白的写着各级权限,你回去给我对着抄三十遍!管平波为最高统帅,然作战计划与人员调动一直在他手中。
最初连后勤都归他,次后陆观颐慢慢能独当一面,才过到那时的镇抚司。
虎贲军的人员调动,可谓管平波一言堂,可哪一次正式的文件,不是得叫他盖章?亲卫日日跟在他身边,眼瞎么?亲卫将来都是要放出去做将领的,一个两个的不省心,才夺回梅州营立了军功的谭元洲脸黑如锅底,把一众人吓的噤若寒蝉。
紧接着,战亡战兵的统计递交上来,后附抚恤金的申请。
谭元洲直接扔了回罗良功的脸上,道:军规明赏罚那一章,给我背一遍。
罗良功沉默,谭元洲今日实给石茂勋的怂样气着了。
就如他所言,石茂勋几人是管平波的弟子,然管平波的琐事何其多?除了李玉娇,后头几乎都是他亲自教的。
不过战败一场,竟是十来日还没恢复精神。
石茂勋这二年过的太过顺遂,战场疏忽大意,战败一蹶不振,欠抽!撤了他都是轻的。
而眼前报上来的抚恤,更无可能人人都算烈士。
军规有云:凡箭、刀伤俱在背后者,准以医药,然回营军法处置。
若敌众四面围砍,我军在中,向敌者虽伤背,亦准作等数,须取营将及临阵将官画字于手本末。
若众军同败,一齐奔走而伤者,不论面前背后,俱不准恤。
谭元洲调整好了情绪,缓缓道:你是知事,更应知人心。
军法若讲人情,日后千军万马,人人在战场上报以侥幸,仗还打的下去否?罗良功低着头道:我为知事,责无旁贷,甘愿领罚。
然战兵不过听令行事,将军……不必说了。
谭元洲截断罗良功的话道:将领有将领的责任,战兵也有战兵的责任。
上了战场,后退者死。
你休再想抚恤,我军逐级追责。
一旗同退,则斩旗队长;一队同退,则斩队长。
罗知事,全军溃散,各队、旗队、百总与把总该当如何?罗良功登时脸色煞白,谭元洲身旁的人亦是齐齐一肃。
虎贲军第一次溃逃,若按军法连坐制,活下来的各级只怕要杀的人头滚滚,梅州营几乎得逐级重建。
众人都不由看向谭元洲,他真能下如此狠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