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写完一份战兵训练调整的计划,放下笔, 转着有些发胀的手腕放松。
看了一眼刻漏, 已是申时末了。
随口问道:甘临呢?还没下学么?有人回道:已经下了, 在将军屋里同窦家二老爷做耍。
管平波顿了顿, 刺了一旁的张金培一句:甘临认得的字都比你多。
而后, 直往后头去了。
只把张金培气的恨不能砸笔出气。
奈何前日被李玉娇揍的有些惨,只得继续咬牙艰难的抄生字。
穿过办公区,走到屋前的空地上, 就听见甘临欢快的笑声。
进得屋内才看见甘临缩在窦宏朗怀里,父女两个不知说什么, 都是很开怀的模样。
练竹在一旁凑趣儿, 时不时塞一块西瓜放甘临嘴中。
管平波笑着盘腿坐在一旁,练竹递了块西瓜过来道:累了吧?我们才在外头买了老农的西瓜, 刚从地里摘的, 新鲜的很。
管平波咬着西瓜,听着甘临开心的笑, 不由感叹人情骨头香。
甘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拒绝一切生人的碰触。
却是叫窦宏朗逗的两日,便粘上了。
固然有刘奶妈常在她耳边念叨阿爷之故, 但确实比旁人容易讨好的多。
然而残酷的是, 管平波与窦家,很难共存。
天下只能是一家的天下, 早晚有一日他们会兵戎相见。
到时候,甘临就会像所有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 面临两难的选择。
这还不是跟谁不跟谁的问题,而是亲妈很可能把亲爹摁死的问题。
管平波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避免纠结。
稍微调整了下表情,换成了温和的笑,对甘霖道:老在屋子里闷着没意思,叫你阿爷带你出去跑马。
甘临年纪太小,营中又没有刚出生的小马,因此,说是骑马,实则得有人抱着她上马背,带着兜风。
甘临性子最野,听见骑马,那还了得,立刻就摇着窦宏朗的胳膊道:我要骑马!阿爷带我骑马!窦宏朗被磨不过,只得抱起甘临往外走。
管平波笑邀练竹一同去看父女两个骑马玩,练竹自是欣然应允。
几个人说说笑笑往校场里去,窦宏朗令随从牵了他的马来,就抱着甘临骑马做耍。
顾及甘临是孩子,窦宏朗骑的很慢。
哪知甘临老大不情愿的道:阿爷!快!快!用跑的!练竹担忧的道:仔细些,千万别跌了!可不是玩的。
窦宏朗催促着马小跑起来,甘临依旧不大高兴,抱怨道:阿爷好慢!窦宏朗哭笑不得:你妈妈到底把你教的多野,这么调皮,将来要招上门女婿么?到底不愿拂了女儿的心意,加快了速度。
马上下颠簸着,甘临觉着有些不适,又不大舍得下去。
窦宏朗跑了两圈停下,笑问甘临:够了吧?甘临皱眉,她还想玩,又不想那么颠。
忽然,眼前一抹金色掠过,甘临扒着窦宏朗的手,探出半个身子喊:猫……阿,不,孔师父!你等等!孔彰没听见,甘临急的了不得,要窦宏朗抱她下马,就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挥手喊:孔师父!孔师父!孔彰远远瞧见甘临冲他挥手,便知那孩子想上马野。
他好歹曾是掌军几万的大将,不可能不知一点人情世故。
上峰的马屁是要拍的,拍大人不如拍孩子。
虎贲军上下不知多少人使出浑身解数想叫甘临留个印象,那孩子却是跟她妈一样贼精。
孔彰和莫日根仗着甘临始终认为他们是猫变的,不出几日就混的精熟。
策马飞奔至跟前,不消下马,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抓住甘临的腰带,拎上了马背。
战马跑动时,身体压的极低,四肢左右交错,好似人奔走一般,流畅而平稳。
甘临小孩子心性,自打认得孔彰与莫日根后,骑射上头,连谭元洲都不肯要了,窦宏朗瞬间就被她丢到脑后头。
只管在马背上兴奋的轻声喊:驾!驾!孔彰的短发在风中飞舞,他笑着对甘临道:对,马的耳朵与人的不一样,你不能尖叫。
声音太大,会让它们不舒服,它就不喜欢你了。
甘临忙点头道:我记住了,方才都没有大叫。
孔彰笑道:真聪明。
甘临得意的笑。
孔彰的大手圈着她的腰,她胆大的腾出两只手来,抚摸着巴特儿的鬃毛。
真漂亮!骑兵营中的马多是黑色与枣红色,油光水亮、十分威武。
可是只有巴特儿是浅金色的,独一无二的浅金色,在喜欢鲜艳颜色的小孩子眼里,漂亮的难以言喻。
管平波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微笑着。
孩子的成长,自需要有父亲。
甘临被她放去了幼儿园,难免会有孩童间的社交。
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但人性不分大小。
因此,她们会更加直白的攀比。
管平波犹记得前世,她在幼儿园,张嘴说不出自己父母的职业,更说不出与妈妈相处的细节,窘的满脸通红的往事。
甘临亦会比,再长大点儿,她还会问父亲在哪里?父亲是什么模样?父亲为什么不来看她?人类是父母共同抚育的物种,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关照。
但管平波不想甘临与窦宏朗太过于亲近。
她知道孔彰这个点会跑马,而甘临见了孔彰,必定会把无趣的父亲扔到一旁。
孩子远比大人想象中的现实。
儿不嫌母丑,不过是成年人自欺欺人的把戏。
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英武雄壮、母亲美丽温柔。
无用且无趣的窦宏朗,很容易被人取代。
谭元洲、孔彰、莫日根,三个各自领域的精英做师父,比真正的父亲强的多。
管平波看向女儿,默默道:你是管甘临,是虎贲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必要跟窦家有太多牵扯。
你更应该做的,是把虎贲军的将领串起来,成为你的拥趸。
我无法让你有一个能让你引以为傲的父亲,便赔给你三个师父。
如果你觉得不够,还可以有更多。
骑射武艺、文学理工,你想要,就有!孔彰跑了几圈,至管平波跟前,翻身下马,把甘临往高一抛,甘临一点不怕,欢快的张开了四肢,落回孔彰怀里。
孔彰把甘临翻了个边,双手拖住她的腰,递到管平波前。
甘临四肢扑腾,嘴里嚷着:不要,不要,孔师父再来!孔彰笑着连把甘临抛了好几下,见窦宏朗走了过来,才停下嬉闹,塞回了管平波手中。
甘临搂住管平波的脖子,还扭头问孔彰:莫日根师父为什么不住在山上啊,我好想他。
管平波道:莫日根师父要练兵,休沐日会来看你的。
甘临在管平波的脖子上蹭了蹭,撒娇道:好妈妈,你要莫日根师父住山上吧。
管平波笑眯眯的道:不好,他太惯你了,只顾陪着你疯,作业也不做。
孔彰不欲打搅人家一家人,对管平波微微颔首告辞。
待孔彰走后,窦宏朗才笑道:孔将军果然威武。
说着,就伸手来接甘临。
管平波却把甘临放下,唤了她的乳母道:她今日疯够了,带去观颐那处,看着她写功课。
甘临生在石竹,很不幸被张金培传染了学渣体质,苦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往办公室走。
管平波不理会甘临的小动作,笑问窦宏朗:即将中秋,你们是在营里过了节再走,还是家去过节?窦宏朗道:飞水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管平波笑道:飞水城没有,我们宣传司倒有文艺汇演。
依我说,你们过了节回去更好。
姐姐瞧个热闹的,回去了正好同大嫂与三弟妹显摆显摆。
练竹噗嗤笑出声来:你怎么不回家显摆?管平波道:从早到晚鸡零狗碎,我哪里走的开。
才说要学骑射的,又去作坊耽误了两天。
前日学的只怕又忘了。
幸亏我是孔将军的上峰,不然他非揍我不可。
管平波确实忙,不是在练兵,就是有人回话。
练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道:昨日瞧见只三花猫,粘人的紧,今日我再拿些肉去寻它一寻。
你们去不去?窦宏朗知道练竹是刻意躲开,好叫他能跟管平波说说私房话,自然说不去。
管平波无可无不可的领着窦宏朗回房。
甘临被揪去了办公室写作业,管平波就叫人抱了咸临来,在屋中逗着他耍。
窦宏朗不由问:你真能视同己出?管平波道:我养的就是我的。
后勤处那多孤儿我都养了,多他一个又怎样?阿爷养大了那多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窦宏朗道:那不是用来继承家业的。
管平波笑道:行了吧,你大哥就是栽在小心眼上,你就不能学点好?我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章献太后还能容庶子给别的妃嫔养,叫杨妃捞着仁宗一声小娘娘呢。
你们一个个连个女人都不如,还要不要打天下了?给个准话,你不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我可真就找个靠得住的汉子改嫁了哈。
窦宏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你说,阿爷放得下大哥么?管平波没回答,而是从袖中拿出把飞刀,猛的掷上树梢,一只麻雀一声哀鸣,啪的落地。
你去告诉窦元福,他够胆的话,可以试试跟我死磕到底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