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哦了一声,反问杨松: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杨松一脸委屈的道:我们本是为了他们,才辛辛苦苦的修建山谷带他们避祸,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管平波没什么表情的道:我问的是解决方法,不是你们的委屈。
我知道你们有委屈,要诉苦等解决了事情之后再说。
就如甘临摔倒在地时,我是不管她哭不哭,只管她能否自己爬起来。
倘或赖在地上不肯起,一味的哭,那是要挨打的。
杨松顿时一噎。
他们倒是使了人去安抚,然而怎生都吵不过,韦高义无法,才把他派上山来问管平波讨个主意。
按照韦高义的脾气,这等刁民打一顿就好了。
事实上也是先朝后勤求助,现后勤部教育司司长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杀了过去,才稳住的局面。
但要如何彻底摆平,他们早开会讨论过了,那几个带头的就是赖在营门口,死活不肯走。
闹得飞水城内别的百姓蠢蠢欲动。
本来么,被朝廷军驻扎了几日,又打了一场,没点损失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若要赔偿,虎贲军岂不是全城都要赔?想到此处,杨松又心头火起,没有虎贲军,那起子混蛋只怕早饿死了!最恨的是城中闹了一日,原先受过恩惠的没几个出来说话,皆一味装死。
照他们看来,管平波就是对百姓太仁善了些,才养出一窝白眼狼!管平波看向孔彰:你觉得该怎么办?孔彰道:先寻到领头的几人,以寻衅滋事之罪抓了,关几日打一顿,大抵也就好了。
这是常规处理方法,韦高义与杨松都懂,他们顾及的是管平波对百姓的态度。
管平波笑着摇头:你们呀。
带头的是哪些人,是干什么的,不先告诉我么?杨松愣了愣。
管平波接着道:管理是很琐碎的事。
是什么人闹事?他的诉求是什么?一味图快是不行的。
你现在情绪激动,因此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了那起子刁民。
可越是这样,你越找不到症结。
遇事先冷静下来,才可能找对路。
你看我生气了么?杨松:……谭元洲轻笑道:我猜一猜,可是城里的读书人?他们好似一直对我们很不满。
杨松没好气的道:我们头发短碍着谁了!他们偏生说不孝。
我妈死了不算,韦游击的爹妈都没说什么,关他们屁事!谭元洲笑骂一句:笨死你的。
头发短不短,读书人哪里会管?他们不忿的是我们的政策。
在虎贲军治下,是不分秀才平民,管你什么功名不功名,一律纳税。
去年底就闹过一回,将军是怎么挡回去的还记得否?杨松想起去年完税之事,忍不住噗的笑了。
孔彰有些好奇的道:怎么做到的?管平波道:哦,我就是说,一个庄子的土地是恒定的,所以税也是恒定的。
读书人纳税不纳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横竖我们是看着亩产收粮的。
孔彰也笑了起来:还有这样对付读书人的法子!好好奇啊,读书人被打死了没有?谭元洲无奈的道:所以现在我们做什么事,那几个刺头都要跳出来找点麻烦。
我也不知道他们读了几本书,就高贵到哪里去了。
孔子还要求问于老农呢!孔彰不由看了谭元洲一眼。
对谭元洲,他一直觉的有哪里怪怪的。
说他是武人,似又有些文化;说他是文化人出身,又不像。
他若不是被陆氏死摁着上学,恐怕连这般随口说典故的本事都没有。
还有管平波也是,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那她到底怎么练的武艺的?他在中原也呆了些时日,京中那些所谓的武学大家见识的不少,皆是花架子。
而管平波的不是,她一招一式都是冲着杀人去的,只有长期在军中打滚才会养成的习惯,难道苍梧郡十几年前就谋划着造反了么?杨松到底年轻,沉不住气的道:他们读了几本书,日常百姓算卦看黄历、中元节写香包、娃娃起名字、邻里争执要人决断,都少不得找他们。
放任着他们闹下去,我们还怎么管啊?管平波挑眉:我什么时候说放任了?杨松顿时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真哒!管平波笑骂了句:你欠抽!他们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我们占了地盘,朝廷不会派人来打。
也就是说,他们觉着朝廷是好的咯?谭元洲嘲讽了一句:可不是好的,朝廷治下,读书人都是人上人呢。
管平波便道:那好说,每人给二十两盘缠,送他们去朝廷的地盘呆着呗。
苍梧郡都是我们家的了,就送去浔阳郡吧。
叫夜不收去送,省的叫他们路上出了事故,倒赖我们谋害了。
杨松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流放么?管平波无奈的道:你能别直说出来吗?杨松脸上的笑容又咧开了三分,忙不迭的点头。
管平波挥挥手,他一溜烟的跑了。
待他走后,管平波唔了一声,道:随意择几个夜不收出门,顺便踩踩浔阳的点。
但张金培不能出去,他今年都给我留在北矿营补课!谭元洲为那位学渣心里点了一排蜡,然后很不厚道的笑了。
杨松得了答复,高兴的一路唱着歌儿飞奔到飞水城。
城内营房门口还在吵吵嚷嚷的。
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在人群里叉腰骂街。
对方几个带着方巾的读书人也是跳着脚回骂。
什么不守妇道、淫娃荡妇、该浸猪笼之类的话语不绝。
张四妹等人根本不接腔,只把那害杀人的腤臜泼短命、绝门户的死囚没头鬼、无爷业种的叫花头 等粗话骂了个遍!最狠的是边上还有个拿着炭条记笔记的。
杨松定睛一看,不是袁大姐是哪个?杨松都无语了,他上山之前不是还在讲道理么?这会子怎么就变成骂街了!?几个里长急的团团转。
各条街是每年都要评先进的,张四妹不归他们管,可读书人归啊!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来,他们今年的先进一准要飞!妈的,先进有奖金的!此仇不共戴天!见了杨松,都知道他先前上山拿主意去了,一个个都围上来,满脸焦急的问:好把总,快快告诉我们,将军怎么说?杨松得意非凡,清清嗓子道:都停下,都停下,将军已有决断了!张四妹等人立刻闭嘴,众人的目光齐刷看向了那几个读书人。
杨松朗声道:将军说了,我们虎贲军都是糙汉子,只怕委屈了几位先生,不得受皇恩照拂。
遂给几位每人二十两银子……杨松故意顿了顿,果然见几个读书人眼中露出喜色,围观群众也炸了锅!纷纷叫嚷道:我们家也损失了!杨松点点头道:但觉着因此损失的,都报上名来。
我们清点人数,明日就送诸位去皇恩浩荡之处。
各位乡亲放心,将军专派了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护送,路上定然是极安全舒适的,还按人头给二十两盘缠。
有想去的,速速去里长家里报名。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有机灵的就道:那我们还能回来不?杨松不怀好意的笑道:能啊。
不过虎贲军的规矩,不能闲地不能荒田。
户籍册子一旦注销,城中屋舍便收归军中再拍卖,田土分给来投的流民上户口。
你们再回来,就跟在流民后头排队呗。
放心,我们地盘越来越大,早晚天下人都是有田种的。
一个头戴方巾的登时跳起: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还讲理不讲理了?张四妹厉声道:你要赔偿我们给,你还想怎样?想死吗?戴方巾的指着张四妹的鼻子骂道:你这等辱没门风的东西,张家怎么没打死了你?张四妹飞身一脚,就把带方巾的踹在地上,又狠狠补上两脚,道:打啊,来一个老娘打一个,来两个老娘打一双!有种的只管来打!又来了!围观群众都觉得肝疼!这帮娘们哟,虎贲军里就属她们最凶!你还不能还手,还手了她们能一拥而上。
闹的城中女眷跟丈夫吵架时,都学会拿你对我不好,我去虎贲军里找营生来威胁了。
再看领头的张四妹。
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里头,昔日孙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认得张四妹的很是不少。
原先她多温柔可亲啊,自打叫她男人烧了一回,就性情大变。
论起飞水城的泼妇来,原先城头的刘婆子都要退避三舍。
上月她打架还没这么利索,今日这出腿的速度!赶上她们的母老虎了没?戴方巾的被踹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哎呦。
张四妹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要不是我们将军三令五申不许欺负百姓,我肠子都踹你出来!又叉腰骂围观群众,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虎贲军没来的时候,城里是什么情景,你们忘了,老娘可没忘!三成的地租,一成的商税,你们还想怎样?你们也知道打一仗有损失啊?前些日子阿颜朵演的潭州三日你们全他妈忘了啊?行啊!谁要觉着我们虎贲军转移群众是多此一举的,就请这帮读书人给你们写个书面申请按上手印,在城墙上张贴三日!下回再有战事洪水的,我保证不转移你,如何?围观群众都是墙头草,见谁气势胜,就站谁。
有好几个忙跳出来陪笑道:张司长说的有理!也有人在一旁牙酸的想,这货是教育司长,专管孩童抚育教导,将来虎贲军内的女孩子都学成这模样,能嫁出去啊!?叫张四妹骂了一场,几个闹事的又打起滚来:我们不走!我们生是飞水的人,死是飞水的鬼!我祖宗打下的家业,凭什么要我们走!张四妹阴测测的道:二十两还要吗?闹事的不接茬,就是打滚不肯走。
张四妹环视一周:有谁要二十两的吗?想要的留下,里长点名!人群哄的作鸟兽散!谁想走的啊?是不是傻?那多流民等着排队拿户口呢!但没走远的人忍不住回头看地上打滚的几人。
却见平素里和气的不要不要的战兵满脸严肃。
张四妹的声音飘荡过来:即刻押上船,连夜出飞水!杨松愣了一下:不是解决了么?看看四周,人都散了。
张四妹先前不知道管平波的指示,现在知道了。
她勾起一抹冷笑道:国家是暴力机关。
你们对军队有什么误解?杨松的后背没来由的一紧。
方才逃走的围观群众,皆定在原地。
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闹事的被强行拖走。
哀嚎声响彻全城。
飞水城内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虎贲军初来飞水杀的地主豪强血流成河的往事。
方才惊觉,那把百姓挂在嘴边笑的春风和煦的管老虎,从来就不是善茬!刺头们的告饶声随着江水远去,夜幕低垂下,飞水城内只剩下一片寂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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