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向东哈哈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须臾, 笑容一敛,现在,你有机会了!管平波勾起嘴角:我不是一直挺有机会的么?窦向东犀利的盯着管平波:那你为何不愿与宏朗生孩子?管平波从容一笑:我的价值不在于生孩子, 就如同阿爷, 便是有三个不肖子, 洞庭湖上, 谁能抹了你的英明?管平波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天高云阔道,因实力而名留青史, 比因儿子而被施舍一笔, 爽快的多, 不是么?窦向东没说话,管平波又转身看向窦向东, 轻笑:窦咸临敢不认我为母么?他就是我的儿子, 过去是,现在是, 永远都是!良久,窦向东疲倦的道:你比我想的开。
管平波但笑不语。
心中默默道:是你太想不开了。
入夜, 孔彰望着北方, 心神不宁。
视线挪回了案几上, 寥寥几页家信,不知为何,令他心中爬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拿起信纸再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端悫再次怀孕,不足为奇。
临出门前腻了小半个月,怀孕很是寻常。
公主之尊,太医环绕,更没有担忧的必要。
让他疑虑的,是孔娴姐弟的病情。
老人家都说,龙凤胎比单胎要弱些。
孔博身体的确不大好,孔娴却是几年来不曾害过大病。
何以姐弟两个双双病倒?初夏时节,可是京中有了时疫?陆氏的身体又如何?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语焉不详的家信,孔彰无可奈何。
闭上眼,强行把心神转回战事,靠在椅子上沉思。
潭州与雁州打的很是顺手,想来盐矿也不足为惧。
难的在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巴州。
尤其是窦家的根基在岛上,他无水军,而朝廷水军又能支援的了么?暂不能动巴州,那便要么打建宁,要么打梅州。
脑海里回忆着苍梧舆图,建宁与浔阳郡接壤,梅州则是苍梧郡的中心,可与潭州互为犄角,制约巴州。
他此回到底是来打窦家的,犹豫不过一瞬,便下定了决心。
囫囵一觉睡到天亮,亲兵捧着毛巾伺候孔彰洗漱,孔彰随口问道:李将军有信来么?亲兵摇头:没有。
孔彰皱眉,深入敌军地盘,理应积极保持联系,信件在路上被截了么?只此刻顾不上那么许多,收拾完毕,孔彰换上甲胄,大踏步的走到门外发布命令,即刻向雁州盐矿出发。
雁州城的繁华险些迷晕了朝廷军的眼,孔彰昨夜连砍数十人,方才刹住了歪风。
否则一夜放浪形骸,今日还行什么军?昨夜震慑犹在,兵士们怀揣着恐惧与对盐矿的期盼,迅速的集合。
在雁州城内留下五千兵马看守,孔彰带着两万将兵与几千后勤直扑盐矿。
走了整一日,方抵达目的。
孔彰命众将兵安营扎寨,却是自己带着阿速卫旧部,骑着高头大马嚣张的冲向盐矿的城墙。
窦朝峰早知道大军逼近,立在墙头,赤红的双眼,射出仇恨的光芒。
夕阳下,城墙前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望杆,众人顺着望杆瞧去,那顶上赫然是颗人头!窦朝峰的脑子嗡了一下,疾步走到箭楼,脚踩上弦,瞄准孔彰,奋力的射出重箭!孔彰骑着他的金色大马,灵巧非凡,一面躲避,一面拿起弓,对着箭楼反击。
只听砰的一声,窦家人愕然的看着箭楼柱子上那羽毛颤动的箭支,余光目测着孔彰与箭楼的距离,足足有三百步之远,皆惊悚的想,这到底是什么弓,才有的威力!?见孔彰镇住了守军,一蓝眼的姜戎汉子名唤岱钦的,策马奔至城下,扯开嗓子大骂:含鸟猢狲,有种的出城打!阿速卫千把号人,默契的哈哈大笑,气势非凡。
城墙上毫不客气的回击:狗杂种,你有本事飞上墙来,叫爷爷打你个痛快!岱钦汉话说的不利索,也听不懂苍梧方言,自顾自的操着军中学来的脏话痞话,与城墙上的守军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个不停。
孔彰麾下另一个将领莫日根听不下去了,在岱钦骂人的间歇,运起一股气,大吼一声:孬种们!你崽子叫爷爷剁了,敢出来收尸吗?窦朝峰只觉血气翻滚,强行压抑着怒火,咬牙问左右道:要紧的物事收拾好了没有?长随哽咽着道:太爷,城墙上有我们便可以了,你同他们一起先走吧。
窦朝峰胸口起伏,攥紧着拳头道:别慌乱,继续与他们骂。
他们不敢夜战,可拖些时间。
他来断后,才能保证其余的人有效撤离。
窦朝峰死死盯着那个自称杀了窦春生的异族人,似要把他的五官,一笔一划刻进心里!天渐渐黑了,孔彰撤回营地。
窦朝峰的眼,依旧盯着前方,看着望杆上的头颅,一点点的融入无尽的黑暗中。
窦家人疯狂的打包着值钱的细软,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撤离。
盐矿的百姓与矿工浑然不觉,窦家的精壮便已坐上了他们安心的大船。
船舱的窗户被封的严严实实,烛光摇曳下,窦朝峰回忆着儿子的点点滴滴。
妻子早逝,他父兼母职,拉扯到今日,却没料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手不自觉的摸到床边的一个盒子,那是方才亲信奓着胆子从望杆上取回的人头。
独处一室,窦朝峰打开盒子,摸上了干枯杂乱的头发。
春生……春生……窦朝峰痛苦的呜咽着。
相依为命二十年,父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雁州丢了可以再打,可人一旦没有了,便再无法挽回。
你个傻孩子!傻孩子……窦朝峰抱着儿子的头颅,犹如受伤的困兽。
连同船只,顺着江水,离开了令他再不愿踏足的雁州。
又一次太阳升起,孔彰依旧没等来李恩会的消息。
派出去的人亦没有回来。
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无退缩的余地。
却是没料到,窦朝峰给他留下了一座空城!窦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茫然无措的矿工百姓,承受着朝廷军的疯狂。
孔彰曾有承诺,盐矿随他们为所欲为。
几个月行军的艰辛,对战时随时丧命的恐惧,在这一刻有了发泄。
为数不多的女眷,在城内惊慌的跑。
不一时,便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兵按倒,尖叫与哀求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尚有余力的人,撒腿往城外逃命,根本顾不上女人和孩子。
马匹与士兵的踩踏,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缕缕稚嫩的冤魂。
昔日热闹的街边,有一处名唤松竹馆,乃盐矿赫赫有名的青楼。
昔日的莺歌燕舞早不见,只余一群将兵在里头肆意的抢夺着财务和女人。
松竹馆的头牌苏小小使劲吃奶的力气,才带着丫头画眉爬上了屋顶,趴在屋脊上,看着街面上的混乱,对着丫头低声喝骂:闭嘴,不许哭!姑娘……都叫你闭嘴!画眉咬住嘴唇,不敢再出声,只两只眼还是眼泪不绝。
她不明白窦家怎么一夜消失,更不明白好好的城里怎么闯进了这么多莽汉。
她从未爬过这么高的地方,她害怕自己掉下瓦背,摔进地狱。
苏小小缓缓的爬到边缘处,盯着底下来往的兵丁,心中暗骂:怪道人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般急吼吼的,是几世没见过女人?下三等的矿工都比你们高贵些!朝廷有脸说窦家是土匪,看着模样,到底谁才是土匪!身上带着的几个镯子,膈的她生疼。
但她不能轻举妄动。
青楼楚馆里混着,哪里不知男人兽性发作起来,理智全无。
可她知道,她是跑不出去的。
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还不到二十岁,离想死的时候远着呢!正午的太阳照的苏小小主仆大汗淋漓,松竹馆的主楼被抢劫一空,将兵们犹如蝗虫,吃空了一处,飞向了另一处。
苏小小度量着安全了,带着画眉又爬回了阁楼,溜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一片狼藉,老鸨与别的丫头们早不见了人影。
急急的寻到茶壶,只剩半边,幸而里头还有一点点水,与画眉分着喝了,又满屋子找吃的。
寂静的街道传来脚步声,苏小小躲在窗户外,细细的观察。
松竹馆门前有一条大街,从街北面行来了一群人,皆是牛高马大,全不同中原人的模样。
他们牵着马,那马在阳光下,油光水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苏小小自幼就在松竹馆长大,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双毒眼。
只消余光一瞥,她便能识富贵。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苏小小当机立断,就在那行人将要走到楼下时,她提着裙子,飞奔下楼。
在人路过的一瞬间,猛的冲出门外,停在道路正中。
一双媚眼,含着两汪秋水,似泣非泣,定定的看着来人。
苏小小拦住的正是孔彰一行。
岱钦与莫日根何曾见过眼睛会诉情的女人?险些把持不住。
唯有孔彰,十分不解风情的道:街面上乱,你最好回家去。
苏小小心中一喜!眼前这位异族的,不是没看上自己,便是个君子。
她有活路了。
不敢太过靠近武人,行到孔彰三步外,盈盈一拜,两行清泪滑下:奴奴已无家可归,求将军给条生路……孔彰自是知道朝廷军把百姓祸害成什么模样,心里生出些许同情,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扔给了苏小小道:我使人送你出城,你自投亲去吧。
苏小小:……岱钦:……莫日根牙酸的用姜戎话道:我不是你们中原人都知道,她是要以身相许,求你庇佑的意思!孔彰看向莫日根:她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见?莫日根:……你能顺利的拐到迦南居次全特么靠脸是吧!?苏小小纵横江湖多年,头一回踢到铁板。
然而她毕竟是身经百战,立刻娇娇怯怯的道:我没有家人了……孔彰看着苏小小,挺漂亮的女孩子。
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官话,听的人心软。
不管她,会死的……孔彰没来由的想起陆氏的教导:莫以善小而不为。
轻声叹口气,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遂伸手拉起苏小小,平静的道:跟我来吧。
苏小小登时绽开笑颜,双颊绯红,低低的应了声:是。
没人发现她眼里闪出狂喜的光芒,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