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坐在办公桌前, 静静的听着王海龙从潭州带回来的情报。
张金培比他回来的更早,待他说完,迫不及待的问:你看清了虎蹲炮了么?王海龙摇头:我不好在高地上呆着, 怎么打的一概不明白。
只不曾想, 堂堂王师, 竟是在潭州城内闹了一整夜。
得亏我们苍梧郡不似江南那般盛行贞节牌坊, 不然昨夜不定要吊死多少个。
张金培疑惑的道:老听你们说牌坊牌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管平波道:朝廷对义夫节妇忠义等事的表彰。
其中以贞节牌坊最可恨。
说着,把那贞节牌坊的由来与要求讲了一回,听的张金培目瞪口呆。
那土匪就没上过学, 到现在文化课也没过, 管平波瞪了张金培一眼, 冷冷的道:今年底你再认不到五百字,夜不收的队长你就别当了。
张金培:……管平波又看向王海龙, 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王海龙道:打完了我装作货郎, 挑着担子往城外走了一圈,城墙前叫炸的坑坑洼洼, 那佛郎机当真好生厉害!飞水营里头,可得小心了。
管平波担忧的正是飞水营, 北矿营在山顶上, 专克骑兵。
孔彰敢放骑兵来打, 管叫他全军覆没。
然而飞水营恰在水边,万一他老人家走水路,先用船上的炮打出缺口, 直杀进来,骑兵冲击下,她的步兵要完!就王海龙的描述来看,孔彰的军队还算有点纪律,她可没有手下的单纯,深刻知道每逢朝代末年,朝廷军素来是比土匪更狠的存在。
世间还没哪个土匪炸过黄河口呢,正规军就炸过两回。
不提当时都无法统计的死伤,单说兔朝后来擦屁股修水利工程修到吐血,便知何等惨烈。
但即便是孔彰略有点控制力,烧杀抢掠照样没落下。
她可不想治理的好好的飞水惨遭蹂躏。
想了想道:恰好宣传司回来了,你们几个速去把路上见闻与他们说上一回,叫编了戏赶紧去百姓中宣讲。
关键时候好撤离的。
王海龙皱眉道:只怕百姓不肯听。
管平波道:死活不肯走的打晕拖走!且不忙那个,趁着朝廷军没来,先清理出山里的山洞、加固原先猎户的窝棚,度量着再用竹子快速搭建一些。
待宣传队演完戏,便叫里长协助,先进行撤退演习。
但有信号,某里去某处,秩序如何,皆要清楚明白,切勿踩踏!张金培没好气的说:娘们管的真细。
谁家打起仗来,还管百姓朝哪个方向跑的?你管的来么?管平波呵呵:可不是,对着你这不肯上进的龟儿子,妈妈我也没把你摁到资水里头淹死不是?张金培再次:……妈的要不是怕谭元洲和韦高义联手揍他,现就摁着这娘们打个半死,方能消心中之恨!王海龙噗的笑出声,挨了张金培恼羞成怒的一拳。
管平波严肃的道:乡下也要通知到,叫他们各乡各村的民兵护着他们的妇孺撤离。
但有自己跑路不管妇孺死活的……管平波顿了顿,军法处置!说毕,管平波看向通讯员彭景天,记住了么?彭景天行了一礼,道:记住了。
管平波点点头:很好,记住了就通知下去。
顺便叫陆镇抚来开会。
说着看了张金培一眼,凉凉的道,近来事忙,又新添了许多人口,看来许多人是忘了我们虎贲军的军规理念,也学着朝廷那一套,不拿百姓当人。
这股歪风必须给我好生刹住了!张金培菊花一紧,毫无节操的麻溜认错。
管平波还待教训两句,外头来报:将军,窦家又来人了。
管平波道:请进来。
不一时,进来了个黝黑的汉子,看着与种地的百姓无二致,打完招呼后,也不多话,只拿了个匣子出来。
亲卫蒋安接过,当面打开查验后,才递给了管平波。
管平波先拆信件,第一页乃朝廷军动向,与夜不收探回来的相差仿佛。
翻开第二页,却是怔了怔,眼神移到匣中的镂雕黄金带铃铛的发箍上,久久不语。
那送信的人估量着管平波看完了,便问:老太爷说,太太托他的事已经办妥了,不知太太的人何时出发?管平波回过神来,道:你家去告诉老太爷,我这头探得朝廷留了一万人在潭州,可派人牵制一二。
朝廷那头修整的差不多了,我不日便亲带人沿途骚扰,尽量减少雁州的压力。
还请老太爷与周遭山里头的好汉们打声招呼,别误伤了自己人。
那信差惊讶道:太太要亲自去!?管平波淡淡一笑:在虎贲军内,我不是太太,是将军。
信差一呆,不待回神,已被请了出去。
管平波放下信轻笑出声,哪有主将不上前线的!窦家还未夺得天下,谱儿倒摆出来了。
亏得窦向东脑子没烧糊涂,知道把家业交给窦朝峰继承。
窦朝峰是他养大的,虽是弟弟,与儿子有什么分别?此时的人寿命不长,肖金桃那般好的身子骨,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何况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他要不制定个靠谱的继承人,休说他一病死了,便只是受个伤,窦家人心立刻要散。
管平波摸着下巴想,窦朝峰父子都不错,他们肯服自己么?若是不肯,就有点可惜了。
虎贲军的效率素来极高,陆观颐接到命令,火速打发阿颜朵等人下山演出,而后立刻展开思想教育,顺便连战前动员都一并做了。
她现在已是清楚明白,管平波爱护百姓,不独是民心所向的问题,战乱年代,虎贲军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仅靠自己保障后勤。
既要百姓口中省粮,少不得护他们安危。
否则他们自己都颠沛流离,如何能安心种田供养军队?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朝廷不是不知。
然人都是短视的,朝廷又上下不和,只顾着自己的私利,自然顾不得长远。
管平波可不是朝廷那帮蠢货,不说做到军民鱼水情,好歹也别是敌对关系才行。
基建项目是极锻炼组织能力的。
陆观颐从石竹修路开始,不知道管了多少邬堡的修建。
阿颜朵唱了戏回来,陆观颐便亲自带着人,直奔飞水城,先组织里长开会,把逃难时需要带的物品、如何有效的打包、掩埋不能带走的家什等事认认真真的培训了一遍。
然后全城巡查,盯着里长们挨家挨户的说明。
恐慌情绪难免,然而虎贲军确实没侵犯过百姓,反而每逢集市就支摊子搞义诊,替穷人看病,分文不取。
又有当日收养的孩子渐渐长大,诸如袁大姐之类大点的,还常常拿着零花钱来城里买东西,大伙儿都是亲见的。
慢慢的就对虎贲军卸下了防备。
除了觉得虎贲军多事,种田时管的太细令人烦之外,再无往日的敌意。
至于成日间骂个不停的读书人,管平波压根就当他们不存在。
战报越来越密集,飞水城与各邬堡的培训完毕,开始演习!到了这一步,百姓也害怕起来。
飞水从来不是安逸祥和之地,原先窦家被洪让算计时,就有朝廷军祸害过飞水,那时的人可都还活着呐。
此时真是军民一心,有余力的看着山间的棚子不大够,都主动凑上来帮战兵砍竹子,生怕战兵累着了没力气打仗。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竟是搭出了个小村落来!家家户户喜滋滋的分着房子,倒把演习的事放到了一边。
过了二日,孔彰休整完毕,从潭州向雁州进发。
管平波对陆观颐丢了一句继续演习,便带着人直扑建宁州而去。
谁料孔彰早知道苍梧郡内遍地埋伏,压根就不走陆路。
管平波在岸边看着一艘艘掠过的大船干瞪眼,她无水军,连辎重都劫不了!等于白跑了一趟。
管平波只好苦中作乐的想,小豹子你挺机灵的哈。
无法骚扰孔彰,管平波调头便往潭州而去!窦向东亦如此想。
所谓围魏救赵,后路被断,孔彰腹背受敌,军心定然不稳!两拨人在潭州城外碰头,窦向东立刻命人把管平波带上船。
李修杰等人拥簇着管平波,先朝窦向东行礼,寒暄两句,管平波便道:好阿爷,我不要佛郎机,但虎蹲炮都归我了!窦向东气的给了管平波一下,每回都踩线要东西,你怎么就这么精呐!?管平波笑嘻嘻的道:那种小玩意阿爷又看不上眼,赏给媳妇耍嘛!窦向东没心情开玩笑,领着管平波进了舱房,正色道:你既敢来潭州,可想好怎么打没有?管平波老老实实的道:我就带人来开开眼。
我手底下的人比不得阿爷的精兵,都是没见过世面的。
叫他们知道城池长什么模样才好。
窦向东瞪着管平波:你就没打算打?管平波心里默默道:打游击没问题,打省会她才有病!带的两千人不够人消遣的!于是摇摇头道:我打不过。
阿爷若能破了城门,我跟着进去杀敌是可以的。
窦向东想想管平波一直呆在山上,甚装备都没有,只得道:也罢,我明日攻城,你跟在后头吧。
管平波猛点头:好!窦向东看见管平波就糟心,没好气的道:滚吧。
管平波嬉皮笑脸的道:别介!我还有事问阿爷呢。
什么事?管平波道:我儿子怎样了?胖不胖?窦向东:……唉!你不带这样的!管平波十分不满的道,那是你亲孙子,你就不上点心啊?胖瘦都不知道?窦向东看着管平波,良久,才缓缓道:你是讨厌窦家,还是讨厌元福。
管平波斩钉截铁的道:窦元福!窦向东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只面上不显,依旧轻描淡写的道:阿爷老了,以后你要听二叔的话。
管平波遗憾的说了句:阿爷啊,你怎么就没把我嫁给春生啊!他生的比那哥仨强多了!还跟我差不多大,你看,少年夫妻……窦向东淡淡的道:你去跟他谈,他肯要你的话再说。
管平波险些给口水呛着,窦向东居然拿话怼她!窦春生必须不要啊!他爹的位置还没稳,就敢肖想嫂子,作死呢!管平波暗骂了句老狐狸,口头便宜都不让她占。
想着明日要打仗,也不歪缠,拍拍屁股走人。
回到虎贲军的营地,管平波收起方才不正经的表情,清点过人数战备,而后登上高台,朗声道:明日,我们负责在城内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务必保持阵型完整。
管平波慢慢的说着巷战的注意事项,最后,眼风扫过全场,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管窦家的人如何劫掠,只一条,尔等有敢犯军令者,不论往日功勋,一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