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朝峰一行人骑着矮脚马,从江边的飞水城走到了刚被更名的北矿营。
仰头望着三丈多高的营墙,暗赞了一句好!下了马,随着短发战兵往营内走。
门洞约莫有一丈常,红砖的外墙,里头怕只是夯土。
然深山之中,能动如此工程,管平波的调度能力可见一斑。
窦朝峰不动声色的观察营中情形。
脚下的路皆是一块块红砖铺就。
他原先常来飞水,记得矿山上并没有这么大的平地。
想是管平波直接削掉了山峰,就地取材建窑烧砖,倒是一举多得。
红砖路切割出来的校场上,密密麻麻的战兵在挥汗如雨的训练。
校场边的房屋横平竖直,好不整齐!顺着红砖路,又过了一道不甚厚的内墙,便走到了一块空地前。
管平波立在台阶下,见了窦朝峰的身影,三两步走到近前,利落的行了个抱拳礼:见过二叔!窦朝峰点点头,开门见山的道:我有事与你商议,你此处有沙盘么?管平波喜欢爽快人,忙引窦朝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有窦家的友情支援,管平波的办公室比原先的奢侈多了。
正厅乃日常办公之所,东厢藏书与兵器,西厢则是个小书房,中间正摆着个不小的沙盘。
窦朝峰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精致的沙盘。
管平波没学过专业测绘,但多少了解些常识。
前世丛林作战亦攒了些经验,尽数教给了夜不收与营中有天赋的战兵。
他们每行到一处,就能画出大致的地形。
因此管平波的库存中,以梁州地形最为详尽,不过那都是地图,此时属于绝密物件,轻易不给人瞧见。
办公室的沙盘则是飞周遭的环境,才做出来不久。
上头胡乱插着些小旗,乃管平波培训将领时讲课所用。
窦朝峰看了一回,见上头没有布防信息,便没了兴趣。
他是长辈,管平波请他在上位坐了,自己捡了左下的位置坐下,才道:不知二叔所来何事?窦朝峰道:我欲回雁州,绕路来你处瞧瞧。
顺道问一句,你想诱孔驸马打飞水,有甚法子没有?管平波笑道:飞水着实算不得肥肉,不知孔驸马能否看上眼。
倒是雁州坐拥盐矿,二叔此番回去,小心为上。
窦朝峰淡淡的道:我不想听空话,我们双方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梅州在雁州的西北方,我此番来,就是想与你商议,如何合作,才好关门打了那条狗。
我不怕独自守雁州,只没必要的损失能避则避,你觉着呢?窦向东与管平波的理念有许多相似之处,皆是不急着扩充,稳打稳扎的路数。
好处自不消说,弊端却也明显。
前些年按兵不动,从去岁开始才打开局面。
本来没什么要紧,谁料凭空杀出个管平波,占去了梅州,而潭州等地新近打下来,根基不稳,致使雁州如同飞地。
想要防守住孔彰,非得借管平波之势不可。
为此,窦朝峰愈发烦窦元福。
他是老思想,以为管平波是窦家不容才不贴心,着实有些冤枉窦元福了。
管平波为着此事与窦向东书信来往不绝,心里自是有些想法。
窦朝峰说的直白,她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然则此话说的是预备打仗且先备好粮草。
果真打起来,将兵自是在前的。
因此,孔驸马部的辎重定是跟在战兵之后。
他从北往南,雁州又是硬骨头,只怕不会留太多人在后方。
故我的计谋是,只消他去到雁州,我便从梅州出发,截他粮草。
一则粮草丢失,军心不稳,他便不好围城雁州;二则朝廷筹粮不易,我抢了他必恼怒的想抢回来,自然就要入梅州境内。
二叔以为何?窦朝峰看了管平波一眼,心道这货打家劫舍敲诈勒索果然干的从不手软!正欲说话,管平波又道:我正要写信告诉阿爷,不料二叔倒先来了飞水。
好叫二叔知道,我在外头势单力薄,比不得家里人手充足,想要截下孔驸马的后勤,还须得家里帮衬一二才好。
窦朝峰的脸霎时黑如锅底,这算什么?吃了原告吃被告么?当官的都没这么黑心的!上回仗着赵猛求亲,她两头收聘礼;这回孔彰南下,她竟又使这等手段!岂有此理!管平波笑嘻嘻的道:我一个女人家,打起仗来总不如人,只好想些小巧了。
也不是旁的什么,粮草钱财我总不缺,唯有那火药,日常所耗甚大,还请家里支援则个。
窦朝峰脸色稍缓,火药是好东西,然用起来十分不便。
朝廷先前好的时候,财大气粗,火绳枪三排轮射,杀伤力极大。
这些年却是再无那等威势,拿枪的兵士亦不按指挥,胡乱放枪。
于窦家而言,火绳枪既不足为惧,亦无甚价值。
火炮是想要,然则比火绳枪更加难用。
故窦家实有些不明白,管平波为何对火药如此看重。
时代的局限性是很难突破的。
民间草莽不知道火药用对了路数是多么凶残的存在。
管平波也不点破,只笑着与窦朝峰谈判。
窦家对管平波十分忌惮,窦朝峰不大看重火药,却不愿让管平波太得意。
两下里讨价还价了半日,才敲定了口头合约。
之后管平波方肯拿出地图,与窦朝峰一同讨论何处防守何处打劫。
直说到天黑,定下了个大致的作战计划,双方才各自满意。
留宿一宿,窦朝峰心中记挂着雁州,急急告辞。
上了船便按着记忆,把北矿营与飞水城的情形画了几张详细的图纸,待出了梅州地界,火速使人送往巴州。
天气越发冷冽,年味也愈发浓郁。
窦向东坐在火边拆看着窦朝峰的信件,不由皱起了眉头。
上回已送了管平波一部分火药,她此回又要,意欲为何?而管平波对孔彰表现出的强烈兴趣,几乎与火药等同。
老虎营扩张的速度他看在眼里,果真叫她抓住了孔彰,岂不是如虎添翼?窦向东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管平波的行事让他日渐不安。
总觉得哪个关键点没抓到,却又丝毫没有头绪。
放下信件,窦向东再次陷入沉思。
仗还未打,胜负未知。
但他绝不能让管平波彻底得到孔彰。
从匣子里拿出管平波的信重新读过一遍,待见管平波落在纸上的离间之计四个字时,一抹阴笑爬上了嘴角。
总归,不能让她太顺利了才好……北方有着与南方截然不同的、粗犷的冷。
北风夹着雪花,砸的人满脸都是碎屑。
有胡子的人,日日脸上都挂着白霜。
孔彰一直呆在城外的军营中,直到过年,才把琐事交给李恩会,回城陪公主过年。
转眼间孔彰与端悫结褵已四年光阴,度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后,端悫对孔彰的不满逐渐累积。
幼子孔豫和今年三岁,正是有趣儿的年纪,奶声奶气的说着想说又说不利索的话语,极招人喜爱,孔彰却始终疏离。
原先端悫还暗自替他寻那不会与奶娃娃玩耍的借口,至今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新年里的团圆饭,孔娴与孔博卜一出席。
许久不见女儿的孔彰,看到孔娴那张脸时,竟是怔了。
端悫知道,孔娴长的肖似生母。
年初一的团圆饭上,端悫险些摔了筷子!孔彰很快醒过神,试图掩盖方才的神情。
端悫怒不可遏,看向孔娴的眼神,已是带了怨毒。
端悫乃当今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
不拘看中的宝马,亦或是摆件,便是太子也不好与她计较。
为着这份宠爱,勋贵子弟想尚主的不知凡几。
偏偏就撞到了孔彰这块铁板!最恨的是正月里宫里家宴,王妃郡主县主凑在一处闲话,不知谁起了个头,一屋子贵妇竟是关在屋里,说起那房中之事来。
因端悫已成了亲,在诸多年长的人看来还很年轻,有些话却再不避她。
灌了两耳朵夫妻情趣不算,二皇子妃还调笑道:我们孔驸马乃军中大将,一看就知道……众人听出她隐掉的话,哄笑出声。
端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陈朝对女眷多有束缚,她在闺中时从未听过类似的话语,亦不觉着闺房有什么乐趣可言,只要能生孩子,孔彰时常睡书房她也不觉着有异。
公主府是端悫的天下,孔彰在书房老老实实,她也就丢开了手。
今日才知,年轻气盛的孔彰,怎可能成年累月的躲!回到家中,心里发狠,直把孔彰唤进屋中。
临门一脚,端悫那直白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刁蛮任性泼辣,可都与调情无关。
孔彰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端悫憋了半日,才憋出了一句:天冷,驸马今日别去书房睡了罢。
孔彰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来西姜苦寒,寻常人比中原的体能好,但寿命多不长。
死的早,为着繁衍,结婚自然跟着早。
迦南比孔彰年纪还大些,孔彰刚过十六岁,二人就办了喜事。
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纵然最初难免须得适应,不消两个月,便滚瓜烂熟。
姜戎人又无甚礼仪,粗话、荤话、混账话就是日常。
军营里常年见不着女人,一群男人更是把荤段子发挥到了极致。
孔彰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倘或迦南在世,只怕孩子都有一窝了。
可惜迦南已故,对着个心里极讨厌的公主,当真是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想对着妻子求欢。
他已与端悫生了个儿子,自觉任务已完成,便装听不懂,飞快找了个借口道:明日天不亮要去城外军营,不敢打搅了公主休息。
端悫登时火气上扬,把本就不多的羞涩抛到了九霄云外,冷笑道:怎么?这般避我如蛇蝎,我果真就不如那贱人好不成?孔彰攥了攥拳头,竭力平静的道:臣惶恐。
端悫把目光落在孔彰的手上,恼的一砸杯子,断喝一声:滚!孔彰行礼告退,回到书房,气的七窍生烟。
他最恨端悫不时就要在口头上羞辱迦南,心中疯狂的骂:你才是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唐锦言,早晚有一日,我让你后悔今日之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