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的工业水平,大型沼气池是别想了。
管平波研究乃是家用沼气池。
囿于成本与工艺,考虑到使用火的地区,沼气池必须与猪圈厕所结合,修建在厨房的附近。
沼气池的原理不复杂,但设计以及实验相关的材料,就费了不少功夫。
研究沼气,少不得与人畜粪便打交道。
尤其是管平波早忘了猪与人的排泄物的比例。
炎炎夏日,那气味醉人的销魂。
工地上尘土飞扬、脏乱不堪。
除了日日要帮着工程修建的战兵,诸如纺织与保育院都还在山下江边的原营地里。
上山来汇报工作的张四妹见泥球一般的管平波,叹口气道:营长又是何苦,自家想好章程,交给旁人做便是。
叫他们做,我光解释就得几个月的功夫!管平波如是解释。
没有科学体系的积累,他们听的懂压力么?又道,我带着人做快,赶上搬新家,你们就知道好处了。
张四妹道:你平素最爱干净的……管平波哭笑不得:爱干净与干活有什么关系?干什么活不脏?爱干净是勤洗澡,不是做懒汉。
说毕,管平波笑着赶人:你先去我屋里坐坐,这里脏的很,回头你还要抱孩子,过了点什么可不是玩的。
张四妹日常极为忙碌,还是头一回上山来。
只得跟着个战兵,走到管平波暂住之所休息。
管平波此人生活不甚讲究,能有舒服的最好,没有便算了。
但张四妹站在树下,看着树枝上的住所也是目瞪口呆。
营长你也太随便了吧!?正经盖个临时的房子到底有多难!?树下围着一圈木板,权当条凳使用,想来是平日里回事的人等待之所。
张四妹不好爬上上头去,便坐在了树下等待。
坐了一小会儿,蚊子寻着人味,源源不断的涌来。
不得已,从包袱里翻出把折扇,不住的扇着风,手都扇的酸了,管平波才出现在眼前。
一身灰的管平波先摆摆手,钻进了树下一个茅棚里。
茅棚围的严严实实,只能听到哗哗水声。
约一刻钟后,管平波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身清爽的走了出来。
原来是个浴室!而后,张四妹就见管平波抓住软梯,三五下的窜上了树,坐在树干上朝张四妹招手:上来吧!张四妹跟着爬上,钻进了管平波的居所。
树枝间搭了木地板,周围用木条环绕,像个巨大的鸟笼。
沿着木条,严严实实的钉着苎麻制作的纱窗。
清风滑过树叶,沙沙作响。
丝丝凉意从蚊帐的缝隙中吹入,竟是十分舒爽。
管平波笑道:此处乃风口,夜里极凉快,不盖被子还得着凉。
天色不早,你走回去不便,今晚跟着我睡吧。
张四妹哭笑不得:亏你想的出来。
管平波道:有什么法子?我在飞水结仇颇多,营地没修好,少不得有人混进来。
不住在树顶上,挺危险的。
张四妹不由问道:亲卫们呢?管平波指了指下方站着的几个人道:辛苦他们了,围着树搭帐篷。
不过工程进度不错,再过两个月就差不多能入住了。
机械组流水线,一气生产了一百台脚踏缝纫机,不日就要搬入纺织厂。
你那头女工招募的怎样了?张四妹道:你只要女孩子,不要妇人,有些难招。
十几岁的女孩可以说亲收彩礼了,一般人家都不大愿意放出来做工。
管平波道:从权,招不到买也使得。
我不想要跟夫家夹杂不清的女工。
入了老虎营,便是做纺织,亦是女兵,要讲规矩要训练。
万一有战事,不图她们能上战场,好歹有逃跑的力气。
山下的营地修的结实,也别浪费了。
兔子留些在那处,亦配套纺织厂。
待山上的军用纺织厂办起来了,我们就在山下搞民用纺织厂。
赚些银钱补贴补贴。
张四妹道:麻布不大好卖,若能有棉纺织厂就好了。
管平波笑道:不着急,等我们站住了脚,只管问农民收棉花,棉纺织厂就起来了。
如今战兵穿的都是麻布,到底不如棉布舒适保暖。
将来慢慢的,总归都有的。
张四妹点头道:近来我亦仔细想过,能赚钱的营生并不多。
往日在家时,也只是纺纱织布,赚点零花。
有些年份棉花产量高,布价一压,气的七窍生烟,当真是含着泪卖布。
我们家条件在城里算好的,更穷的更寻不着营生。
管平波笑笑没说话,农业时代的商品只有有限的几种,小农经济下,便是能生产,销量也是问题。
唯一有保障,产多少卖多少的,大抵只有丝绸与瓷器了。
商品是一个系统工程,她现在是不敢想的。
且先把棉麻布的成衣市场霸占了再说。
闲话了两句,张四妹开始汇报工作:保育院又收了二十几个孩子,其中有三个男孩。
没几日传了出去,就有人来打探,是城中开粮油铺子家的想抱养。
我查了一回,家中条件尚可,因无生育,故想抱养,便给他们了。
接着另两个男孩也被人领走。
女孩子依旧无人问津,只好养着吧。
女婴在后世的农村还不大值钱,福利院大把健康的女孩没人要,倒有大把男孩被拐走,现在才到哪儿?管平波不以为意,养上十几年长大了,放去各处小学做老师,亦是极好的人选。
横竖养的起,就怕养不活,遂问:养的山羊产奶供的上么?张四妹摇头:孩子太多了,只好山羊奶伴着米糊糊。
你上回使人告诉我画的统计曲线画出来了,死亡率有降低。
然则不知是不是天暖的缘故。
冬天那一批,着实是抱来的路上冻的狠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管平波看的挺开,笑问:大些的孩子们呢?张四妹道:康大姐她们做活勤快,只太累了,识字顾不上。
连最小的袁三姐都要帮着看孩子。
我看营地规划有学堂,只怕便是盖好了,也没空上学。
管平波道:无妨,人员充足了她们就可上学了。
梁州那处,多的是无路可去的妇人,到时候一并带来看孩子便是。
大些的女孩子尽可能腾出时间让他们学习,你瞧见了,如今识字的人这么少,一点都不好使。
张四妹应了。
又回报了些保育院的琐事,并替养兔场的王小四做了报告,天色渐渐黑沉,才收住话头。
被梅州折腾过,谭元洲觉得梁州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当地豪强都怂的可爱。
就在飞水的营地即将完工时,谭元洲也吞下了梁州全境。
高额的赋税下,地主的负担也不少,五成的地租算极厚道,但一样会把农民压死在土地上。
这一土改,地主固然心生不满,但广大人民群众绝大多数时候是喜闻乐见的。
轰轰烈烈的大建设在梁州的角角落落遍地开花。
一个个带着围墙的邬堡成形,有效的抵御着野猪对田地的袭击。
乱世一大奇景,便是农民没地种,荒地没人种。
围墙一圈,又得了开荒五年不用缴纳任何地租的承诺,梁州的失业农民渐渐聚拢在了村子里。
华夏的子民,对土地的感情之深,早已融入了骨髓。
但凡有地可种,多数就在土地上耕耘到死了。
石竹土改的最早,隔壁几县早眼热不行。
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就是有一块可以耕耘的土地。
没有产权,却有一口气十年的契约;三成的地租,比自耕农上缴朝廷的还少。
几乎相当于自己的地。
如此诱惑下,各大匪寨里,小喽啰一个个的跑路,悄悄的下山,装作流民,被统计进了村寨,重新拥有了户籍与土地。
梁州的匪患在战兵与分田的双重打击下,很快销声匿迹。
梁州这块地,至此时,方算吞下了。
巴州,君山岛上,窦家的各个院落,都在糊新的纱窗。
窦家用的纱轻薄透亮,就不似苎麻的结实。
家中老鼠多,养了几只猫儿,不定哪天一爪子,纱窗就坏了。
再有雨打一打,日晒一晒,总归三两个月就要换上一回。
练竹看着人换纱窗,顺手从箱子里翻出几匹蜀地的单丝罗放在一旁,又点了二百银子,叫送去去打全套的金项圈金手镯回来。
这些都是给甘临预备的。
管平波提出的兼祧之法,于练竹而言无异于再造之恩。
想着窦向东回来之前,她母亲看她的眼色,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一生无儿无女,窦怀望原先就同她不亲,如今更是从儿子变成了隔房的侄子,更不相干。
虽窦宏朗待她如旧,她总得为将来打算。
管平波不难相处,因她的一句话,练竹都不消搬出正屋,只把东间翻新过一回,待到将来管平波回家时来住。
可当家的换了人,该做的表态须得做。
练竹就把主意打到了甘临身上,按着季节,月月有新东西送往石竹。
甘临还小,不过做给管平波看罢了。
丫头们来回穿梭,谁都不敢怠慢送去石竹的东西。
贝壳即将临盆,左右都不得劲,问练竹讨了个差事,往肖金桃处领那西洋来的花露水。
当家太太换了人,却因管平波常年在外,底下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二房的内务还在练竹手中——便是想交,管平波也未必稀罕的接。
一路上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一径走到了肖金桃的正院。
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头顶,照的人眼晕。
正院的大小丫头仆妇,都在廊下打盹。
贝壳走到院内,一个仆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三两步到跟前,低声道:老太太睡了,姑娘晚些再来吧。
贝壳奇道:老太太从来不睡午觉,今日怎地睡着?可是身上不爽快?仆妇笑道:并没什么不爽快,昨夜睡的不香,略歪一会子。
贝壳无法,只得退出门外。
没走两步,就叫晒的头晕。
怕中暑,忙走到树下避一避。
却是临产的孕妇多被胎儿压着膀胱,一时有些尿急。
看看左右,正院离的最近,又往回折,欲借个厕所方便。
才到门口,就听里头细细碎碎的说话,似提到了她的名字,不由站住,侧着耳朵听。
说话的人声音压的很低,贝壳听不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那人道:算算日子,就这个月了吧?另一人道:夏天生好,虽坐月子热,孩子容易养活。
贝壳是个有福的,二房盼儿子,眼都盼绿了。
现又挑了两房,缺儿子缺的发慌哩。
你说贝壳这一胎,是算咱们家的,还是算那一家子的。
当然算咱么家的了。
那人的声音带了些惊奇,音量稍稍提高了些,你不知道?老太爷说了,她生的若是儿子,当下就要抱去飞水,给二太太养哩!听得此话,好似凭空一个焦雷,把贝壳的脑子都炸裂了!她双手扶住墙,呼吸急促,却觉着喘不过气来。
沿着墙滑下,手扶在了肚子上,眼泪喷薄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胡三娘生了窦怀望,不也没抱给练竹么?为什么她的就要送去飞水?几百里水路,在飞水养上几年,还能记得她个亲娘么?想到此处,头晕目眩的贝壳一个激灵。
她不能认命!孩子是她怀的,是她生的,凭什么给人?你管老虎有本事,就自己生去!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攥紧了衣裙,踉跄着往院中寻窦宏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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