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粮入库,便到了打仗的好时节。
趁着年前抢上一把,最好过年。
赵猛早盯上了土豪窦家,恰巴州紧邻鄂州郡,打起来十分方便。
几万兵马的调度,差不多的人都看得分明。
朝廷原是想缓过气来,再打赵猛的。
见他跟窦向东对上,立刻按兵不动,巴不得两支叛军打的两败俱伤,他好在后头捡便宜。
不过朝廷便是想打也为难,京中风云诡秘,打了败仗的邵晖云成了太子与晋王博弈的焦点。
到底是否要追究,现还没吵出个结果来。
无辜的邵晖云在牢里关了大半年,闹的邵永元在边疆,都觉着有些心灰意冷。
窦向东自然也接到了消息,严正以待。
赵猛想要南下,必取水路。
水匪起家的窦家是不怕的。
尤其是窦向东才拿下了丽州,各路豪强的孝敬,让窦向东的财力大增。
同时,窦朝峰打通了雁州到潭州的道路。
赵猛果真敢过来,正好关门打狗!马蜂在飞水呆了几个月,差不多把老虎营摸了个底,然一直被管平波扣留着教授巴州话,直到十一月底才借着回家过年的由头脱身。
此时巴州水域已是剑拔弩张,窦向东生怕管平波在他身后出幺蛾子,听闻马蜂归来,忙唤至跟前问话。
马蜂径直行到威风堂,给窦向东磕头问好道:请老太爷安。
窦向东笑着叫起,开门见山的问:飞水情形如何?马蜂道:梅州蛮通不讲道理,管奶奶好心好意的拿出石竹租田的老规矩,却是碰了壁。
依小人看来,管奶奶是想好生治理的。
飞水溺杀女婴成风,长此以往,必定阴阳失调。
管奶奶想出女人也算人头的法子,按说能扼住溺婴的歪风。
然梅州蛮竟是到嘴里的好处都不要,死守着旧俗。
拼着不要好处,也要跟老虎营作对。
近来管奶奶那处被烦的焦头烂额,一直不停的打仗,又不便补充兵源。
两下里僵持着,不知谁胜谁负。
窦向东并不关心此等小事,管平波读书人家出身,只怕想的还是儒家那一套仁政。
可她亦是刀枪里杀出血路的人,不会似腐儒一般坚持。
梅州蛮执拗算什么大事?当真惹恼了她,一村里杀上几十口刺头,也就老实了。
不过疥癣之痒,管平波不至于处理不来。
关键的是铁矿,遂问道:矿上服她么?马蜂道:矿上的伙食日日有肉,如何不服?再则奶奶派了大夫常驻矿山,但有伤风着凉,即刻诊治。
秋冬时节照例死人,却是有了大夫,大家心里觉着这个主人家不错。
还有一条,我不知真假。
我去不得矿山,都是听旁人说的。
有传管奶奶做了机关,背矿比往日容易许多,矿工们佩服的紧。
马蜂说着叹道,老太爷恕我直言,她是有本事的人,还是想个法子,劝回来吧。
窦向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对管平波更生警惕。
他亲自豢养的打手,几乎没有不服管平波的。
换言之,管平波在窦家,不知不觉有了仅次于他的号召力。
谭元洲是摆明了车马跟定了管平波,但马蜂张和泰几个,还是忠于窦家的,否则也不会替窦家叹息管平波的出走了。
窦向东拨着茶碗盖,心中飞快的盘算着。
现管平波遇着麻烦,要不要示好呢?思量了好一阵,窦向东放下茶碗,又问:飞水最缺的是什么?马蜂想了想,道:兵。
老虎营四百多人,有点控制不住飞水。
飞水跟石竹不一样,管奶奶在石竹好似救苦救难的菩萨,一呼百应。
在飞水举步维艰,就需要更多的武力去镇压和镇守。
老太爷是想?窦向东笑了笑:那你就再跑一趟,说家里惦记着她,给她送些钱财过去。
马蜂一呆:钱财?窦向东笑的高深莫测,管平波在飞水被绊住,想必他与赵猛打起来的时候,无法在背后捅刀子占便宜。
这种情形窦向东是最乐意见到的。
然而以防万一,还是得打上一张感情牌,省的赵猛去拉拢她,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虽窦家不怕,也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但他又不想给管平波最需要的兵力,顶好她就折在飞水,乖乖的回窦家。
如此,面上功夫就得做好。
给些无伤大雅的钱财,为管平波将来回家搭个台阶。
算是一举双得。
窦向东打的一手好算盘,而管平波在飞水,确实憋屈!还是十二月初三那一日,张四妹去邻村收兔子回来的路上,见到一户人家要溺死刚出生的女婴。
她一时心软,劝了两句,那人倒骂张四妹多管闲事,牛性子上来,就高举着孩子要摔死。
张四妹差点惊出个好歹,知道这女娃娃留在爹妈手上,必死无疑。
灵机一动,便拿手中的兔子与人换了女儿,抱回了老虎营。
这原也没什么,管平波还表扬了她两句。
哪知老虎营本就养了袁家两个、康家四个,这又不瞒人,便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把老虎营骂做了拉皮条的。
最离谱的是,好些没天良的爹妈,听说老虎营做起了那皮肉买卖,女孩儿接客,女婴则炖了做汤招待客人。
居然一下子涌到老虎营门口,叫卖起孩子来。
老虎营又不是搞人口贩卖的,自然不要。
那些人便在营门口撒泼打滚,说什么张三李四家的都能换兔子,自家的怎么就不能。
又把管平波气了个半死。
谣言里孩子可是用来炖着吃的!妈的你们这群禽兽真能拿女儿当猪仔卖!这种人家,孩子根本就活不下去。
最后硬生生被逼的一只兔子换个女婴,一下子老虎营内多出了上百号的女婴。
这年头,婴儿夭折率极高,物资又匮乏,天又冷。
孩子离了娘,就等于断了奶。
管平波只有米糊糊,竭尽全力的供养,七八天内那些没出月子的孩子全死了,剩下的一半稍微大点儿的,不知能不能撑过冬天。
眼看着要过年,老虎营内天天埋死人,管平波看着一茬茬死的孩子,不由想起自己幼时被爹妈丢在姐姐门口的经历,恨不能活撕了这群人渣。
事还没完,至十二月十六飞水集市,门口又来了一拨撒泼打滚卖女儿的,一听口音,老虎营的人差点炸了。
操。
你大爷的跑了几十里地来拿女儿换兔子过年!管平波知道,此时的婴儿是不值钱的,别说女婴,急起来男婴照样杀的利落。
可谣言它长那样,管平波还不能真说不收了,更不能说还收男婴,只能混着。
守门的战兵捏着鼻子唤人把女婴收了,有个汉子混在人群里站了半日,待旁人都换了兔子走了,才推了一把立在身边的女儿,问道:这个你们要不?九岁了,能换几只兔子?战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三只。
那……我卖了!小女孩立刻吓的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拉着父亲的裤腿,颤声道:爹,别卖我,我能干活……求你……小女孩不敢哭,只看着父亲的眼,蓄满了泪。
那汉子心中一抽,犹豫了良久,一咬牙道:兔子我不要了,你们能不能让她大点再接客?战兵怔了怔,再看汉子,衣衫褴褛,小女孩也是骨瘦如柴。
听汉子的话,倒不是单纯为了兔子卖女儿。
战兵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半个多月以来,见识了太多的龌龊,都快怀疑人生了。
终于遇着个正常人,差点感动的哭出来。
忙换了笑脸,对那汉子道:说你们也不信,我们一个军营,要那么多女孩作甚左近人家着实养不活的,我们捡来养,原是我们营长一片好心。
传来传去,倒像是我们做坏事一般。
你倘或果真养不活,便把女儿搁我们营里。
她这么大能学缝纫了,去后勤做活,管饱饭管穿衣裳,做好了有工钱。
也休说卖不卖,我们老虎营,是不许买卖人口的。
你别在这个门,往右边走,绕到后头,只说家里穷,养不活了,送来做工,后勤会收的。
汉子呆了许久,沙哑着嗓子,问:那我将来能赎她么?战兵道:本就不卖,只做工。
你问问后头签几年契,左不过三五年,刚好省了你家嚼用,她还能把工钱攒做了嫁妆,安安生生嫁人。
你不信,每月都能来瞧,只看你耐烦不耐烦走这么远。
汉子难以置信的道:这般好事,怎就轮到了我们。
战兵没好气的道:还不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胡乱造谣。
疼孩子的人家,自是不放孩子来我们这里做工。
不疼孩子的人家来卖人,撇下孩子拿了兔子就走。
我们能怎么办?这点大的孩子,不管他,在外头过一夜就冻死了。
你说我们做皮肉生意,可见了有人来嫖?营里的确要女工,要纺纱的、织布的、裁衣裳的,还要帮着看孩子,缺人都快缺疯了。
说来好笑,我们竟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盼着你们飞水畜生爹妈多些了。
你信的过我们,就回村里宣扬宣扬。
日子不好过,放女人出来做工,有甚不好。
汉子本不是个拘泥的,憨笑着道:你们营里这多年轻力大的男人,放了女人出来,就跟你们跑了。
战兵心道:我们才不想跟奇葩结亲!石竹会唱歌的妹子,哭着喊着要嫁呢,谁稀罕的!面上却笑道:我们营里勾搭有夫之妇,是犯纪律的,处罚可严了,老乡只管放心。
汉子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我能去里头看看不?认个门,我下月好来看她的。
战兵再次指路:去后头,前头练兵的,她们也进不得。
不过她进营里做工要剃光头,省的有虱子。
汉子忙不迭的点头,农村里长了虱子,严重起来也只有剃头一招,倒能接受。
牵着女儿的手,往后头去了。
战兵长长吁了口气,他这看门的,都快变成铺子里搞推销的伙计了!目送那对父女消失在拐角,一回头,又看见一对夫妻,抱着个婴儿,顿时:……赶集是你们这样赶的吗?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