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又道:谭副官一起吧。
谭元洲点点头, 三人往主楼而去。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早春清晨的阳光清透温暖, 陆观颐抱着甘临在廊下晒太阳, 谭元洲见了, 就着陆观颐的手戳了下甘临的脸,笑道:这可好了, 昨夜没听见她哭。
陆观颐道:可不是,原先我还当她爱哭不好带, 哪知吃饱了老实的紧。
张和泰凑过头来看, 笑问:这就是二小姐?老太太带了好些小孩子能使的,你们叫雪雁收拾, 她都知道。
陆观颐道:昨日就交给我了。
今日事多繁杂, 你们进去吧, 奶奶等着你们呢。
张和泰与谭元洲便进了屋。
主屋三间都铺了木板,进屋就得脱鞋。
张和泰见管平波盘腿坐在个蒲团上,笑道:给奶奶请安。
管平波道:不必多礼,请坐。
张和泰与谭元洲各捡了个蒲团坐下, 又道:奶奶怎地崇尚起古风来?管平波笑道:你看见了,盐井穷困,哪间屋子都没有石砖。
房子直接架在土上,晴天还好, 雨天直从地上冒。
水,地上一层层的青苔,走都走不稳。
再则屋子不够, 除却我们几个,睡的都是通铺。
与其摞砖头搭床板,还不如齐齐整整的收拾了,地上不打滑,屋里也干净。
你别小看这干净整洁,王畴缺了条胳膊,照例撑过来了。
你把他往脏兮兮的铺盖上放着试试?早见阎王去了。
因此我们营里,被褥衣裳勤洗勤晒,养猫养狗,没有跳蚤虱子,更没有老鼠肆虐。
你与新来的相熟,回头也跟他们说说。
张和泰应了。
管平波又对谭元洲道:今日的刀法你且交给韦高义。
我有事请你办。
什么事?管平波道:去年就想扩大营地,只愁没人手。
新来的一百号人,并明日来的另一百人别闲着,我们养不起闲人。
你组织一下,从河这边开始,到河对面的山地平地,挖一道深深的壕沟,形成内外两层防御工事。
不独防土匪,要紧的是防野猪。
不然我们今春种的庄稼,还不够野猪祸害的。
回头我画几个机械图,你挑会木工的先做。
再有,问问新人里,有没有会烧砖的?红砖窑最易搭建,挖出的土不知如何处理,正好烧砖修围墙盖房子。
事多繁杂,训练略停几日,后勤做好了,才有长远发展。
谭元洲皱眉道:砖好办,瓦却难烧。
烧的不好对不上,尽漏水。
管平波道:瓦不用烧。
我知道一种波浪瓦,用石头磨粉拌上黄土,在模具上刷一层,均匀撒上麻丝,刷结实,再盖一层石头黄土粉,压好晾干就可以了。
又轻巧又结实,不漏水、好修补且防火灾,唯一的缺陷是不隔热,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只没动手做过,须得先做做实验,调整参数。
波浪瓦,就是石棉瓦。
有一度风靡大江南北,后因石棉纤维会对人体造成巨大伤害,禁止生产,但在偏远山区一直使用到2000年左右。
而石棉瓦最初被发明创造出来,中间夹着固定的便是麻丝。
这般生产出来的瓦片质量自然远逊于石棉瓦,且此时水泥的质量也十分磕碜,但从效率上来说,则远远优于传统的屋瓦。
在管平波看来,屋瓦除了情怀,简直一无是处。
每年都要检修不说,一旦狂风暴雨,就容易移位,导致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情况时有发生。
再则如谭元洲所说,工艺要求还不低,变形的一概不能要。
捡瓦的师傅手艺也得好,不然一准漏雨。
管平波生活在刘家坳时,邻里间的重要话题便是谁捡的瓦好,谁捡的瓦不好,下回千万别找他。
乃至于某捡瓦的师傅不幸从瓦背上掉下摔死后,刘家坳很长一段时间家家户户被漏雨困扰,阁楼上的存粮频频发霉变质,苦不堪言。
生活在此时的人,除了权贵,没有不被屋瓦折磨过的。
张和泰听说管平波有新方法,不管好不好,就已下定决心多住两日,必要学会此技能方好。
管平波吩咐完要紧事,把谭元洲打发去干活,才对张和泰道谢:辛苦你千里迢迢送东西过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原昨日就该见见你,实支撑不住,方怠慢了,还请见谅。
张和泰忙道不敢,又替窦向东表白:失了奶奶的消息,老太爷并老太太大半年都没开过脸。
年前招兵买马,一则是为了盐矿的事,二则也是为了腾出人手来寻奶奶。
正月里接到奶奶的信,喜的跟什么似的,就使我来瞧瞧。
太爷说了,知道奶奶委屈,然过去的事也没个后悔药吃,只看将来吧。
奶奶点一点东西,有什么缺的,写了单子,太爷再派人送来。
此话管平波是信的,窦向东胸怀大志,所以爱才如命;肖金桃欲谋家产,所以最重视二房争气的她。
何况她当时肚里怀着窦宏朗的宝贝疙瘩,便是练竹哭上十天半月都不奇怪。
也正因为如此,管平波才会在过年这个最安全的当口,发信求助。
若要发展势力,慢慢经营也不是不行。
然而石竹景况瞬息万变。
石竹之匪患,在西南部可谓是不值一提。
不说远的,就一县之隔的两郡交接处,就有上千精壮的匪寨。
严谨的等级制度,严苛的规矩,俨然是个完备的小社会。
这般匪寨,以目前的实力,管平波是打死都不敢招惹的。
当然,这般地界,难有汉人县令,便是有,窦向东也不会让儿子白白送死。
可黔安郡离石竹何其近?如今石竹出现了势力真空,她不迅速填满,又得有一番打斗。
若信送不出去,或窦向东放弃她便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慢慢的总能发展。
可既有外力可求助,便无需矫情。
至少新添的二百人,能扩地盘,能壮声势。
因此管平波半点不闹别扭,爽快的提要求道:实不相瞒,别的倒还好,我有法子自己弄出来。
只各色手艺人缺的很。
譬如铁匠木工、养鱼养兔、磨豆腐撑船,都是急缺,不知阿爷能否替我搜寻?张和泰笑道:老太爷早想着了,道是石竹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
早在洞庭沿岸,很是搜罗了一番匠户,不独奶奶要,家里也要哩。
此回来的人,打铁的自不消说,各色烧窑的,乃至编竹片的都有。
正要告诉奶奶,先前军户匠户偷着出来干点子私活,朝廷都不管的。
如今北边剿匪,朝廷摊派军饷,借着匠户不得做私活的名头,大肆处罚,多少人赔的倾家荡产。
就去年冬天,我们巴州城内就饿死了几十个匠户,上百的军户。
老太爷听了信,急急的腾出城中屋子救助,剩下的人才得以活命,不然不定死多少。
说着又叹,朝廷的官老爷们,当真不知民间疾苦。
莫不是他们就从来不想,一家不止一个儿子,长子袭了祖宗家业,次子难道饿死不成?便是当家的,做了东西敬上,该发的钱米也常常拖欠,又不许接私活。
次子放的松些,就要白白给朝廷做工,还要课重税,不是活活逼人去死么?猪一般的种性制度,管平波都不知道陈朝到底是怎么撑了二百多年没垮的,华夏的老百姓当真太能忍!跟着叹道:种田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虽杀土匪,但被逼的落草为寇的,真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张和泰顿生尴尬,窦家就是洞庭湖上最大的水匪,管平波常居内宅,窦宏朗兄弟又假模假样的买了身官皮,只怕她还当自己是官家。
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管平波早八百辈子就猜着了,不独猜着窦家是土匪,还猜着窦向东的野心。
遂问道:雁州情形如何?打打停停,张和泰说着眼光一冷,雁州便罢了,飞水县已全权落入洪让手中。
管平波沉吟片刻道:飞水是产铁的吧?还产煤。
张和泰道,不知奶奶听过没有?此物可燃烧,比柴禾方便,就是有些刺鼻。
炼铁煮盐都是极好的。
管平波心中一动,又问:为何飞水被洪让夺去?张和泰道:洪让与当地士绅勾结,飞水。
多山,不如雁州平坦好打。
盐矿终究比铁矿要紧,我们只顾得上一头。
此番来,还想问问奶奶,本地木材能弄出去么?管平波道:如何不能?顺沅水往下便是。
张和泰道:我们造船要许多木材,还请奶奶多费心。
管平波笑道:上半年只怕难,我且得把土匪收拾干净,才好跟百姓谈伐木之事。
不然我这头伐木,那头土匪不停骚扰,伐木变成卖命的买卖,我可养不起。
你回去告诉老太爷,就说如无意外,下半年便可有木材入沅水。
进了洞庭,我便就不管了。
张和泰道:那是自然,总不能让奶奶送回巴州。
管平波微微一笑,道:总之,我尽力而为。
张和泰也笑:奶奶所需的物资,我也尽快筹集。
如此,物资交换的协议爽快达成。
后勤从来是重中之重,全靠着窦向东支援,想都不现实。
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若过于依赖窦向东,日后独立,不说道德上的风险,便是实实在在的物资提供都会成问题。
有了交换便不同,谁也不欠谁,且能用己方物资理直气壮的问对方要想要的东西,公平交易、合情合理。
固然初期难免占窦家便宜,但有了议价的空间,日后的发展便不相同了。
管平波轻轻敲了敲桌面,有了天时地利人和,今年必要拿下石竹全境!而盛产铁矿的飞水县,既然窦向东拿不下来,那便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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