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是很好开会的时节。
老虎营尚处在温饱线上,因此大量的时间要用来保持生产生活。
至于油灯下看不清表情,是否会引发交谈上的误解,都忽略不计了。
管平波说了开场白后,韦高义率先发言道:我觉得此回最大的教训,便是阵型绝不能乱。
我们后来都散了,若不是有阿颜朵他们的弩箭掩护,死伤更惨重。
可最开始我们没乱的时候,土匪也没占着便宜。
石茂勋道:想要队形不乱,武器就不能坏。
现在土匪不比以前,藤盾经不起两刀。
狼筅也就三刀。
没了阵型的武器,不陷入肉搏是不可能的。
梨花枪手就好多了,他们是铁枪,砍不断。
潘志文道:总不能用铁盾,那太重了。
狼筅也不好用铁的,那么长,铁的你舞得动么?石茂勋道:我的狼筅被劈了两回,狼筅都没了,你让我保持阵型,我怎么保持?备用的是短刀,他们是大刀。
魏迎春被砍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救!她还是梨花枪,好赖一个反击,我再补一刀,一命换一命。
要是刀劈向我,我反击都不能。
师父,狼筅不经砍,要么改良,要么能及时补充。
不然早晚会吃亏。
韦高义道:是你特别倒霉,连续被砍几次狼筅。
我们做了实验,即便是良品刀,狼筅也没那么容易断。
这回你是赶上了特别好的砍刀了。
但狼筅有个问题,砍断了就没了铁头,基本只有干扰,没有攻击力,必须跟梨花枪手合作,更不能乱阵脚。
一乱,狼筅必死。
管平波点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盾牌有铁包木的,狼筅亦有铁的。
但若使用铁狼筅,狼筅兵便须得使威武雄壮之人。
倒也不是不可解决。
韦高义说的阵脚不能乱,是抓到了重点。
狼筅再断的厉害,干扰还是有的。
扫过去,对方条件反射的就要躲,梨花枪手此时刺杀,几乎百刺百准。
我数次说过,一个队伍,十分之一的折损率,就会崩溃。
我们只要做到比他们坚持的久,便是胜利。
前夜一战,后补的人都看不清,土匪见了他们,立刻丢盔卸甲。
不是候补人手多厉害,全在他们人心散了。
此回你们浴血奋战,比我见过的都要英勇。
最后阵虽散,人却不退,肉搏迎敌,令我十分敬佩。
这些,我一笔一划记在心里,待我们夺回县城,必补勋章。
曾云儿、魏迎春、罗康与张毅,皆为烈士。
我将来的补偿不算,你们作为战友,也请多照应他们的家人。
石茂勋含泪道:迎春为我而死,我若活着,将来定替她尽孝。
若我死了,就托付给师父了。
管平波沉重的点头道:好!韦高义拍拍石茂勋的肩:我们谁活着,谁就照应死了的人的父母!彼此放心。
众人齐声应诺。
石茂勋又道:迎春未出嫁而亡,按巴州规矩,不得进祖坟。
我欲娶她,又怕冒犯,师父,我该如何?管平波沉静的道:进祖坟,是为了后人祭祀。
可不入祖坟,也未必就做孤魂野鬼。
多少年来随葬皇陵的,入了自家祖坟吗?战死沙场的,入了自家祖坟吗?老虎营内,没有男尊女卑。
我知你一片好心,但确实是冒犯。
迎春不得入祖坟,那便入烈士陵园。
便是我们的后人都是王八蛋,我们先定下制度,从公中出钱修坟扫墓,献花祭祀,养育他的后人。
必不让英雄身后凄凉。
比你去办什么冥婚,尊敬她的多。
顿了顿,又极其严肃的道,老虎营内,家属不算,凡入了行伍,便只是军人,没有女人。
日后谁要拿性别说话,套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破烂习俗,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心中一凛。
新来的却是听的骇然。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说完沉重的话题,大家又纷纷说起战场上的情形。
管平波逐条分析造成人员伤亡的原因、队伍中的不足,以及将来如何避免。
足足说了个把时辰,才达成了统一方案,微微调整了日后训练的方法。
这时候,谭元洲开口了。
只听他道:如何杀敌,大家伙都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多说。
有一条,却是不合时宜,必得要改。
管平波忙道:请讲。
谭元洲道:称呼太乱。
韦高义问:什么称呼?谭元洲道:既然是军营,就得有军营的样子。
我们叫的叫奶奶,叫的叫师父,听着就不像。
土匪有当家,行船有船头,行商有行首,无规矩不成方圆。
私底下叫什么都行,正经场合,再叫奶奶师父姑娘的,就不相宜了。
陆观颐道:很是。
二哥撇下我们离开,不论是何缘由,不论他心里如何想,我们都不得不自立门户。
既自立门户,便不宜用原先的称呼。
新人新气象,我们的规矩该立了。
管平波暗赞谭元洲到底是有经验的人,眼界的高度就是不一样。
她正有调整营中人事之意,谭元洲既提出来,她便从善如流的道:既然是老虎营,你们从此便唤我做营长吧。
谭元洲任副官,协助我处理营中事物;观颐任训导官,称知事,负责营中教育、规劝、规章制度制定与奖惩。
大家伙有意见吗?众人当然说好。
管平波又道:孟阳秋!孟阳秋愣了一下,方想起下午学的规矩,喊道:到!管平波道:你精于枪法,从今日起,便担任枪法教官。
隶属于培训部,暂时只有你一人。
是。
百户所来的陈大义补曾云儿的缺,管平波继续道,王小狼补魏迎春,李玉珍补张毅。
此外,金竹寨的杨峰补李玉娇,杨天功、杨文石分别补、张四妹、祝芝蓉。
所有女兵除元宵暂任鼓手外,连带阿颜朵,全部编入弓弩队。
待将来择优编入女子鸳鸯队,或混编入火枪鸳鸯队。
队长注意新人的训练与磨合。
上了战场,我们就是一体,严禁抱团、结党。
营中一律使用官话,彼此交谈不得使用方言、苗语。
暂不会官话者,加强学习。
屡次考核不过关者,开除军队。
军规已重新写过,我们就请陆知事来念一遍。
有疑问者及时提出。
众人啪啦啪啦鼓掌,金竹寨的半大孩子觉着好玩,跟着乱拍,孟阳秋几个只得也拍,觉得别扭极了。
掌声落下,陆观颐便起身将军规念过,尤其强调了纪律,与后勤人员的荣誉。
会直开到半夜方止,老人们还好,新人们云山雾罩的回去了,一夜无话。
众人做完早训,阳光升起。
清亮的歌声在山谷荡漾。
十八情妹绣花鞋,轻轻移步奔哥来,双手扯住哥腰带,问哥一去几时回……老虎营的人在石头上坐了一排,端着饭碗喝粥。
潘志文用胳膊撞了一下元宵道:她今日怎地用汉话唱歌?唱给哪个听的?元宵翻个白眼:你管她唱给哪个?反正不是唱给你。
潘志文笑的贼眉鼠眼,悄声道:她莫不是看上了韦高义吧?我们营里,算他生的人模狗样。
石茂勋凑过来道:阿颜朵生的真个好看,除了比姑娘差一点,我看我们的人,没一个比的上她的。
张四妹呸了一声道:师父大眼睛,怎么就不好看了?元宵抿嘴笑:师父好看有甚用?他们还敢打师父的坏主意?张四妹恍然大悟,立刻笑的比潘志文还猥琐:哎呦呦,少年思春、公狗发情了!一排男孩子脸都绿了,后面那半句什么意思啊?然而张四妹素来凶悍,惹不起,忍!元宵重重拍了拍石茂勋的肩道:金竹寨的小哥都姓杨,他们同族不通婚的,加把劲,有希望!苗族妹子喜欢唱歌,你可以跟他对歌嘛!石茂勋没好气的道:我又不会唱歌!再说李乐安不姓杨,他是杨槐的表弟。
元宵没理后面一句,只道:军歌啊!来,一二三四像首歌,走起!去你的!石茂勋道,要不要唱三项注意八大纪律啊?韦高义忍不住纠正道: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个文盲!住口!潘志文断喝,昨晚的战后总结会议你们没开够呐!都是谭大哥,装什么大尾巴狼,中午就劝师父去睡,闹的她夜里精神好的不得了,俩眼睛跟狼似的闪闪发光。
我估计散会的时候都三更了!困的我啊,还不敢打哈欠,憋的两眼全是泪花。
小时候吃包子被狗追了一条街都没这么泪流成河过。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张四妹与祝芝蓉走来催促:笑什么笑!赶紧去洗碗。
我才瞧见师父又在摆弄盐井的绞盘,你们都去搭把手。
元宵留下来替我收拾一下草鱼,师父说了,他们受伤的几个虚不受补,却也不能一点营养都没有,叫把鱼肉弄碎放到粥里给他们吃。
还有叫杨槐出门一趟,猪油不够使了,叫去村里买些回来。
韦高义瞥见空了一大块的位置,微微叹口气,带着人往盐井处去了。
先前做了个吊桥的绞盘,再做就顺手的多。
韦高义笑着夺过管平波手中的柴刀道:这些事师父看着就好,我们来做便是。
管平波道:你们一日日的不得闲,我现在不敢胡乱动弹,倒比你们有空。
几个队员赶了过来,各自找位置坐下,彼此商议了一回,就分好了工,低头做起活来。
管平波估量着进度,盐井,应该很快能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