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王病重……虽早知结果,却也心里一颤,自高欢从玉璧战场回来之后,步瑶就在盘算,只剩两年了。
高欢病逝,那么离这位不可一世、距登基只差一步的文襄帝高澄被刺身亡,只有两年。
她深知他身边一切的陷阱与埋伏,可为着后世历史,为着兰陵王归位,她只能忍。
公元547年,渤海王高欢病逝,王世子秘不发哀,主权军事,纳高王遗嘱。
对于侯景,高王深悔之。
本是布衣之交,他又屡立大功,如今终成祸患。
高王又嘱托,鲜卑人厍狄公、敕勒人斛律金秉性憨直,可用之;朱浑道元、刘丰生虽是外面来投的,亦能用之;亦有潘相乐、韩轨、彭乐,皆为澄所用。
尤其慕容绍宗,那是渤海王留给高澄的一道锦囊妙计,高王故意贬之,忽略他,便是有一天为高澄所用。
如今,对付侯景,用的便是慕容绍宗了。
这就是帝王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家人人都懂。
高家人一直在打仗。
天下几分,宇文家势头猛烈,南梁亦虎视眈眈,虽最后都不复存在,他们却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时空里拼尽全力斗着。
那高澄呢,549年之后,他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还是……她想起准备来东魏之前,她特地去了一趟高澄墓,那是漳河畔,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只有两座陵墓突兀地立于天地间,一座是高欢的义平陵,相距二百米处,便是高澄的竣成陵,封土高达20多米,当地人俗称为二冢。
此时宏图大志的高澄不会想到,今日他给父亲选陵址,他日,那也是他自己的陵墓。
史料载,高欢的义平陵乃为衣冠冢,实际上高澄将父亲葬在响堂山石窟了。
都说那石窟是崇信佛教的高洋命人开凿,可步瑶听说近日高澄去了好几趟响堂山,书不可尽信。
又云响堂山北窟是高欢墓穴,中窟乃高澄墓穴,南窟则是高洋的。
那么,他是否也早就预料到自己天命不假,早早给自己选好了墓穴。
据说,那石窟里许多佛像是照着高家人所造,浩劫年间,许多佛头被偷,不知所踪。
看不到他那几年她疯狂搜寻着,如同当年的龙贞贞。
后来同学从法国传过来一张图片,那是一个私人拍卖会上的一个菩萨头。
不同于其他传统造像,不是早期高鼻深目的犍陀罗风格,亦非后来广而流之的秀骨清像风格,那个佛头面颊削薄,鼻梁锋利,鼻梁上一点点驼峰,搭着半闭的长眸,与似翘非翘的嘴角。
她不知哭了多久。
高澄那双眼睛,谁也模仿不来,有时含情,有时阴森,有时无谓,有时肃穆,更多时候,一眼瞥过来,霸道得不得了。
那佛头最终流拍了,鉴定专家认为,这不符合造像的基本原则,连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都不见,一定是假的。
正冥思苦想着,大门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玉萝慌张跑来,颤声道:世子妃,他们把大门给钉死了。
门外的人通传着,奉世子命,封院。
未有世子之命,里面一个人也不许出来。
每日三时送膳。
走!步瑶,我们怎么办?玉萝咬着嘴唇,已然万般小心了,如何就被世子撞上了。
世子是个记仇的,咱们原本再有几月就回去了,如今如何是好?步瑶慢慢吐出一口气,她也不知道。
----------------------------------------------------------------------------------------------------------------------------------------高澄掌权之后,戾气更重。
日前带人前去迎慕容绍宗,安抚过后又将一批罪臣抓紧大狱里拘着,甚至将罪臣之子、之女皆放入晋阳宅邸中作仆役差遣。
据玉萝从送膳人那里套来的消息,这位渤海王世子还一日之内,连纳三妾,其中既有舞姬,亦有旧臣之女,甚至有臣妻、臣妾,听来荒唐至极。
只是这位世子并非好摆弄的,早年间就对政事对答如流,后又带兵,于吏治上也颇多手腕,如今,其排兵布阵老辣不逊于渤海王高欢,是以,他这点荒唐,没人敢发声。
步瑶心中极乱,盘算着如何与姜中行取得联系,如何能在自己走了的情况下保孝瓘平安。
还有,她真的舍得离开他么……世子妃,世子巡军回来了,说是准备大战呢,前殿带回来一个人,不知为何,世子说着便气得摔了盘子,派人叫您过去呢。
来了人?两人相视一眼,本能地想到姜中行与江一牧。
步瑶由人带着来到了前殿,远远便瞧见沙千里带着一队亲卫守在门口,个个眼里皆是匪气。
东魏沿袭北魏官职,乃九品中正制,所有官职,皆由门阀士族把持。
因此,就算是高澄身边这一小队亲卫,也皆出自门阀士族,一个个撩起眼皮瞪着步瑶。
穿过这群土匪一样亲卫,便瞧见殿内的高澄狞着眉毛,眼皮就像撩不起来似的,阴森森地瞪着步瑶。
而他身前,是一位男子的背影。
妾身见过王世子。
步瑶心里暗暗发沉,就算她瞧见了史书上所有的他,做了他的枕边人,有时候也不免看不懂他的阴晴不定。
今日他巡军回来,又摔了东西,也许皆是由于眼前这个人。
随着步瑶轻软的声音响起,高澄面前那人忽地转过身来,步瑶与他四目相对,随即,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吴瞻!尔朱文畅与郑仲礼作乱那日,她曾于混乱之中见到吴瞻,未曾想到,他这么快就找上来了,他是如何知道她究竟是谁的?他来了,一切都要毁了。
吴瞻微微一愣,随即眼中迸激出光来,他眸色狡黠,尽力掩饰着微微的颤抖,问道:哦?这就是阿至罗国的世子妃?倒与一位故人颇为神似。
步瑶抬眸,对上高澄的眼睛,不禁一寒。
不知吴瞻说了什么,她知道,此时高澄已是盛怒,他的鼻梁已经皱起,高高的眉骨也沉沉压下来。
他冷笑一声,撩起眼皮,我的世子妃,故人颇多呢。
不若你们给我讲讲,究竟是如何相识的?殿中一时缄默,吴瞻并不敢开口,事情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偷听了徐三昧布置任务,又尾随姜中行与江一牧拿了铜钱,在他们走后三天来到东魏。
起初,他豁然开朗。
其后,他只想找到这个时空的历史系同学们。
潜伏于集市两月有余,他终于从一个亲卫口中得知,如今渤海王后来娶的这位世子妃,闺名步瑶。
他本十分得意,特地要来一探究竟,只是,见了高澄的模样,他后些后悔了,事情不是他想的这样。
他也未曾想到,东魏的月步瑶一行一止这样规矩,可见世子狠戾名声不假,相比之下,他冒然出口,竟说自己与她是旧相识,可能很快就要被扔出去乱棍打死了。
吴瞻装作细看,回世子,在下眼拙,看差了,看差了。
高澄怒意稍霁,回身坐回椅子,仍存疑虑,瞧着眼前两人。
外面通传,皇后娘娘到——吴瞻又瞪大了眼睛,这趟南北朝真的不白来,见着了这么多真人,他稍微镇定了下情绪,跟着众人一起跪拜下去。